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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林教头刺配沧州道 鲁智深大闹野猪林(2/2)

店中请说话。”董超道:“是谁?”酒保道:“小人不认的。只

    叫请端公便来。”原来宋时的公人都称呼端公。当时董超便和酒保迳到店中阁儿

    内看时,见坐着一个人,头戴顶万字头巾,身穿领皂纱背子,下面皂靴净袜。见

    了董超,慌忙作揖道:“端公请坐。”董超道:“小人自来不曾拜识尊颜,不知

    呼唤有何使令?”那人道:“请坐,少间便知。”董超坐在对席。酒保一面铺下

    酒盏,菜蔬果品案酒,都搬来摆了一桌。那人问道:“薛端公在何处住?”董超

    道:“只在前边巷内。”那人唤酒保问了底脚,“与我去请将来。”酒保去了一

    盏茶时,只见请得腹薛霸到阁儿里。董超道:“这位官人请俺说话。”薛霸道:

    “不敢动问大人高姓。”那人又道:“少刻便知。且请饮酒。”三人坐定,一面

    酒保筛酒。酒至数杯,那人去袖子里取出十两金子,放在桌上,说道:“二位端

    公,各收五两。有些小事烦及。”二人道:“小人素不认得尊官,何故与我金子?”

    那人道:“二位莫不投沧州去?”董超道:“小人两个,奉本府差遣,监押林冲

    直到那里。”那人道:“既是如此,相烦二位。我是高太尉府心腹人陆虞候便是。”

    董超、薛霸喏喏连声,说道:“小人何等样人,敢共对席?”陆谦道:“你二位

    也知林冲和太尉是对头。今奉着太尉钧旨,教将这十两金子送与二位。望你两个

    领诺。不必远去,只就前面僻静去处,把林冲结果了,就彼处讨纸回状回来便了。

    若开封府但有话说,太尉自行分付,并不妨事。”董超道:“却怕使不得。开封

    府公文,只叫解活的去,却不曾教结果了他。亦且本人年纪又不高大,如何作的

    这缘故。倘有些兜答,恐不方便。”薛霸道:“董超,你听我说。高太尉便叫你

    我死,也只得依他,莫说使这官人又送金子与俺。你不要多说,和你分了罢。落

    得做人情。日后也有照顾俺处。前头有的是大松林猛恶去处,不拣怎的,与他结

    果了罢。”当下薛霸收了金子,说道:“官人放心,多是五站路,少便两程,便

    有分晓。”陆谦大喜道:“还是薛端公真是爽利。明日到地了时,是必揭取林冲

    脸上金印回来做表证。陆谦再包办二位十两金子相谢。专等好音,切不可相误。”

    原来宋时,但是犯人徒流迁徙的,都脸上刺字,怕人恨怪,只唤做打金印。三个

    人又吃了一会酒。陆虞候算了酒钱,三人出酒肆来,各自分手。

    只说董超、薛霸,将金子分受入己,送回家中,取了行李包裹,拿了水火棍,

    便来使臣房里取了林冲,监押上路。当日出得城来,离城三十里多路歇了。宋时

    途路上客店人家,但是公人监押囚人来歇,不要房钱。当下董、薛二人,带林冲

    到客店里歇了一夜。第二日天明起来,打火吃了饮食,投沧州路上来。时遇六月

    天气,炎暑正热。林冲初吃棒时,倒也无事。次后三两日间,天道盛热,棒疮却

    发。又是个新吃棒的人,路上一步挨一步,走不动。董超道:“他好不晓事!此

    去沧州二千里有余的路,你这样般走,几时得到。”林冲道:“小人在太尉府里

    折了些便宜。前日方才吃棒,棒疮举发。这般炎热,上下只得担待一步。”薛霸

    道:“你自慢慢的走,休听咭咕。”董超一路上喃喃咄咄的口里埋冤叫苦,说道:

    “却是老爷们晦气,撞着你这个魔头。”看看天色又晚,但见:

    红轮低坠,玉镜将明。遥观樵子归来,近睹柴门半掩。僧投古寺,疏林穰穰

    鸦飞。客奔孤村,断岸嗷嗷犬吠。佳人秉烛归房,渔父收纶罢钓。唧唧乱蛩鸣腐

    草,纷纷宿鹭下莎汀。

    当晚三个人投村中客店里来。到得房内,两个公人放了棍棒,解下包裹。林

    冲也把包来解了。不等公人开口,去包裹取些碎银两,央店小二买些酒肉,氽些

    米来,安排盘馔,请两个防送公人坐了吃。董超、薛霸又添酒来,把林冲灌的醉

    了,和枷倒在一边。薛霸去烧一锅百沸滚汤提将来,倾在脚盆内,叫道:“林教

    头,你也洗了脚好睡。”林冲挣的起来,被枷碍了,曲身不得。薛霸便道:“我

    替你洗。”林冲忙道:“使不得。”薛霸道:“出路人那里计较的许多。”林冲

    不知是计,只顾伸下脚来。被薛霸只一按,按在滚汤里。林冲叫一声:“哎也!”

    急缩得起时,泡得脚面红肿了。林冲道:“不消生受。”薛霸道:“只见罪人伏

    侍公人,那曾有公人伏侍罪人。好意叫他洗脚,颠倒嫌冷嫌热!却不是好心不得

    好报!”口里喃喃的骂了半夜。林冲那里敢回话。自去倒在一边。他两个泼了这

    水,自换些水,去外边洗了脚。收拾睡到四更,同店人都未起。薛霸起来烧了面

    汤,安排打火做饭吃。林冲起来晕了,吃不得,又走不动。薛霸拿了水火棍,催

    促动身。董超去腰里解下一双新草鞋,耳朵并索儿却是麻编的,叫林冲穿。林冲

    看时,脚上满面都是潦浆泡。只得寻觅旧草鞋穿,那里去讨。没奈何只得把新鞋

    穿上。叫店小二算过酒钱,两个公人带了林冲出店。却是五更天气。

    林冲走不到三二里,脚上泡被新草鞋打破了,鲜血淋漓。正走不动,声唤不

    止。薛霸骂道:“走便快走,不走,便大棍搠将起来。”林冲道:“上下方便,

    小人岂敢怠慢,俄延程途。其实是脚疼走不动。”董超道:“我扶着你走便了。”

    搀着林冲,又行不动,只得又挨了四五里路。看看正走动了,早望见前面烟笼雾

    锁,一座猛恶林子。但见:

    层层如雨脚,郁郁似云头。杈牙如鸾凤之巢,屈曲似龙蛇之势。根盘地角,

    弯环有似蟒盘旋;影拂烟霄,高耸直教禽打捉。直饶胆硬心刚汉,也作魂飞魄散

    人。

    这座猛恶林子,有名唤做野猪林。此是东京去沧州路上第一个险峻去处。宋

    时这座林子内,但有些冤仇的,使用些钱与公人,带到这里,不知结果了多少好

    汉在此处。今日这两个公人带林冲奔入这林子里来。董超道:“走了一五更,走

    不得十里路程,似此沧州怎的得到。”薛霸道:“我也走不得了。且就林子里歇

    一歇。”

    三个人奔到里面,解下行李包裹,都搬在树根头。林冲叫声“呵也!”靠着

    一株大树便倒了。只见董超说道:“行一步,等一步,倒走得我困倦起来。且睡

    一睡却行。”放下水火棍,便倒在树边。略略闭得眼,从地下叫将起来。林冲道:

    “上下做什么?”董超、薛霸道:“俺两个正要睡一睡,这里又无关锁,只怕你

    走了。我们放心不下,以此睡不稳。林冲答道:“小人是个好汉,官事既已吃了,

    一世也不走。”董超道:“那里信得你说。要我们心稳,须得缚一缚。”林冲道:

    “上下要缚便缚。小人敢道怎地。”薛霸腰里解下索子来,把林冲连手带脚和枷,

    紧紧的绑在树上。两个跳将起来,转过身来,拿起水火棍,看着林冲说道:“不

    是俺要结果你。自是前日来时,有那陆虞候传着高太尉钧旨,教我两个到这里结

    果你,立等金印回去回话。便多走的几日,也是死数。只今日就这里,倒作成我

    两个回去快些。休得要怨我弟兄两个。只是上司差遣,不由自己。你须精细着。

    明年今日,是你周年。我等已限定日期,亦要早回话。”林冲见说,泪如雨下,

    便道:“上下,我与你二位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你二位如何救得小人,生死不

    忘。”董超道:“说什么闲话!救你不得。”薛霸便提起水火棍来,望着林冲脑

    袋上劈将来。可怜豪杰,等闲来赴鬼门关,惜哉英雄,到此翻为槐国梦!万里黄

    泉无旅店,三魂今夜落谁家。毕竟看林冲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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