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十三(2/2)

   依他们的力道,饶是僵尸都要被砸得嗷嗷乱叫,更别提我这个活人了,可是好在我这活人现在手软脚软,睁开眼后,两张娇嫩相似的小脸蛋兴致盎然地抵着下巴趴在椅子上瞪着我看,鼻子相同,眼睛相同,竟是对淘气双胞胎。

    我忍俊不禁,心情愉悦了几分,凑上去冲他们狡黠笑笑,微拉脸虚张声势,“我是不是长得很像篮框?你们两个小家伙砸了我两次。”

    两个小家伙瞠目结舌,无辜地冲着我眨眼,精灵却纯净,其中一个比较机灵,马上接口道,“姐姐就算是篮框,也是最漂亮的篮框。”

    我哭笑不得,可最后还是呵呵笑出声来,实在是太可爱了,下意识抬头扫了一眼嘈杂的人群,笑倏地僵在脸上。

    欢乐总是太短暂,而痛苦无所不在。

    我木然坐在人群中,冷眼看着已步入中年却气韵犹存的她,一身质地上好的大衣外套,挎着皮包,原来的长发剪短了,梳着齐耳的发,贴心地和陆丝说着话,拍着她的肩,一副慈祥后母样。

    八年了,我的嘴巴八年没有吐出“妈妈”两字,恨着她避着她,八年后,我们尘归尘土归土,她已重新进入母亲的角色,而我,亦假装生命中不曾有她。

    而八年前青丝飞扬的美少女陆丝,烫着时下的流行卷发,黑发染成了棕色,依旧是荏弱惹人怜的楚楚模样,却失了几分记忆中的纯真。

    年少时,我常常搂着单薄的她自嘲,“丝丝,我们可真是傻姑娘。”

    可笑的是,到了最后才猛然发现,傻的其实只是我而已。

    我的身体在燃烧,灵魂已在接受煎熬,过去八年,我一直在想象我和她,她,还有他,会有怎样的重逢,我又将该如何表现,出离愤怒?抑或忿然离开?

    答案都不是,我只是僵硬地坐在这一方人群中,任由人群将我掩藏,做一个冷眼旁观者,看着他们幸福上演继母女情深。

    猜不到,人生究竟是猜不中谜底的。

    我苦笑。

    心却撕痛起来。

    狠狠地撕痛起来,却终究倔强地一滴泪也没有掉下。

    林白岩陪着我挂盐水,我十分过意不去,而他安之若素,买了一份报就翻看起来,气定神闲的样子,是世外高人的做派。

    许多问题憋在心里,终究有憋不住的时候,我脑中千回百转,最终还是守不住那份好奇心。

    “师兄说你的麻烦不算什么麻烦,他一个电话就能搞定?是……是这样吗?”我观察他的神色,忐忐忑忑问出口。

    如果真如师兄所说,我想,我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不仅帮不上忙,还给人家添麻烦,就算他欠我人情,这次出手帮助我,好得不像话,萍水相逢的恩情早就还够了。

    他换了个版面,头也不抬一下,“他确实一个电话就能搞定,”他突然抬起头,直直望着我,笑得玩味,“可是你也知道,越简单做成一件事,欠的人情就越大,我可能还不起。”

    我歪头楞了一下,“师兄……师兄有这么大能耐吗?”

    他报纸一合,面带严肃,“你有很多问题?”

    我脸一红,感觉又被抓个现形,却又真的不是这犀利律师的对手,闷声说,“我就问问。”

    “他现在是公安局刑侦大队队长,非重案不查。”

    “真,真的吗?呵呵没想到,师兄现在,现在真有出息,一个电话就能解决问题了。”我强颜欢笑,蓦然发现这样身份举足轻重的人物,竟然会是我师兄,四年原来改变了太多东西。

    林白岩抬头瞥了眼盐水的进度,淡然道,“这么说吧,你师兄的老爸是市长,未来的省长候选人,明白了吗?”

    现实太过震撼,我嘴张了张,却又垭口无言,好半天后,我最后问了一句,“你们是朋友吧?”

    “他爸是我干爹,我爸妈长年在国外,高中以前我基本上都住他家。”

    我点点头,心里不禁感慨万千。

    曾经有个理论争议很大,说的是,我们与世界上任何一个陌生人的中间距离不会超过六个人!

    到了今天,我才算真正领悟过来:世界真的是太小了,我救了林白岩,而他与师兄私交甚笃,我鬼使神差地向他求助,最终与师兄重逢。

    缘,还真是妙不可言。

    我感到一丝不对劲,本来不想打破沙锅问到底,可到了这份上了,还是忍不住,“既然师兄爸爸就是你干爹,为什么,为什么……”

    他抬起头来,眼睛漆黑透亮,一丝精明一丝了然,嗤笑一下,“你是想问为什么我还要顾及这人情?”

    我不语。

    他挠挠太阳穴,“这中间的事情有些微妙,说了你也不懂,我的一个远方外甥女去幼儿园上的第一堂课就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很简单的道理,权利这东西,并不是无限制使用,还得用在刀刃上,懂吗?”

    我有七分了解三分迷茫,但还是点点头示意明白,尔后再也不说话。

    气氛就此沉默下来,喧嚣的环境,我们各自思量,而我任凭心事写在脸上。

    外面的风又大了。

    我挂完盐水已是中午十二点,半个小时前林白岩接到个电话,脸色微变,出去接电话,过了几分钟才回来,一声不吭的。

    我高烧不退,也懒得说话,一直眯眼假寐,睡意渐浓。

    回他家的路上,他停下来买了一份粥,而我已躺在后座上蜷缩昏睡,身上盖着林白岩的厚重大衣。

    躺在后面是我自己要求的,能躺着就不想坐着,一坐起来晕乎乎的感觉更甚,实在是太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我睡得飘飘忽忽,又感觉到肩膀一阵摇晃,轻轻的,晃得我更不想睁开困乏的眼睛。

    “莫愁,你怎么了?醒醒,醒醒。”

    眼皮奇重无比,抬一下像是要用尽全身气力,我缓缓睁开眼,师兄那粗犷却焦虑的脸跃入视线,满脸胡渣,像隔了层白花花的雾,看不大真切。

    这张脸消失了,尔后我听到男人的窃窃交谈声,与我有关。

    “别说了,我要带她走。”是师兄的声音。

    “去哪?顾婓,不要怪我没提醒你,方菲见过她了,方菲的性子应该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吧。”

    一阵沉默。

    “白岩,我的……控制不住。”师兄说话有些轻,我听得有些含糊。“……很难受很难受。”

    “我感觉到了。”

    不知不觉,一滴泪已经无声滑下,滴落在坐垫上,我痴痴看着坐垫摊子的花纹,脑海里划过雍容华贵的我妈,挽着我妈的陆丝,师兄痛苦的眼,林白岩严肃的脸,禁不住自言自语,“我也很难受……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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