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快车 - 正文第 1 部分阅读

    《圣诞快车》第一章

    汤姆·兰登是个记者，而且是个在世界各地到处跑的记者，因为他从骨子里就酷爱四处漫游。在别人只看到动荡和恐惧的地方，汤姆看到的却是求之不得的独立和自主。他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国外度过的，报道战争、起义、灾荒、瘟疫，也就是人世间种种让人绝望的事。他的初衷其实很简单：他曾试图通过唤起人们对这些坏事情的注意来改变世界。而且，他也的确喜欢冒险。

    但是，在报道了那么多令人恐怖的事件之后，他看到的却是人类的生存环境仍然每况愈下，于是便心灰意冷地回到美国。为了给自己的忧郁症找到一剂解药，他开始写作一些娱乐性的文章，向女性杂志、家装期刊、园艺文摘之类的出版物投稿。不过，虽然他记住了混合肥料的奇妙和自制木地板的奇迹，却没有丝毫成就感。

    圣诞节就要到了，汤姆现在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从东海岸到洛杉矶去度假。这次旅行的动机很单纯，因为他的女朋友莱莉娅·吉布森在洛杉矶。她刚出道时是个电影演员，但多年来只能在三流恐怖电影中露露面，所以干脆改行做起了配音演员。现在，她不是在银屏上卖命挣面包，而是为星期六上午播放的，很多颇受欢迎的卡通片里的角色配音。在儿童电视产业里，如果说到劲头十足地为那些愚笨的森林动物们配音，没人能有金嗓子莱莉娅·吉布森那样大的本事和那么多才多艺，这一点已经广为人知。她家里那个上面装满了各种奖品的架子就足以为证，她的收入也不菲，而且还拥有相当大一部分企业联合组织优惠认股权。

    汤姆和莱莉娅是在一次从东南亚飞回美国的通宵航班上一见钟情的。开始他还以为可能是他们都喝多了酒的缘故。但是，几小时后，当飞机在洛杉矶着陆，酒精也挥发完了，她在他眼里仍然那么漂亮和有趣……也许还有点晕眩和古怪……仍然很吸引他。他在加利福尼亚住了一晚上，他们之间更熟悉了。她随后又去东海岸看他。就这样，一段虽然不正式但也让人惬意的东西海岸关系从此建立起来了。

    这或许有点奇怪，一个颇有成就的好莱坞女人居然会看上个换护照如流水的游子，而且这个游子还可以滔滔不绝地讲出三十种语言的搞笑下流话，并且绝无经济保障。但是，莱莉娅已经厌倦了演艺圈的男人。她曾婉转地解释过一次，说那些人是彻头彻尾的谎话大王，而且靠不住。她说，汤姆是个新闻记者，所以他至少偶尔还是会讲真话。她还喜欢他粗犷的相貌。他觉得那是指蚀刻在他脸上的深深的皱纹，这是他冒着漫天飞舞的子弹在风沙肆虐的沙漠上进行采访报道的结果。实际上，为了遵守当地的安全规则，他那张脸倒是经常“埋在沙地里面。”

    她总是全神贯注地听汤姆讲述在世界各地报道大事的故事，而他也极其钦佩莱莉娅那高专业水准的配音。而且，他们不必一年到头住在一起。汤姆相信，和那些同居伴侣们所面临的种种障碍相比，这是绝对的优势。

    他有过短暂的婚姻史，但从来没有过孩子。今天，即便他在大街上大出血，马上就要死了，他前妻也不会同意接受他打一个对方付费的电话过来。他四十一岁，母亲刚刚中风去世，父亲已经去世几年了。他是独生子，所以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孤身一人了，而这让他喜欢沉湎于过去。他在地球上的日子已经过去一半了，而他除了一桩失败的婚姻之外，什么也没有。他没有子女，和加利福尼亚配音皇后保持着非正式的关系，家产只有一卡车新闻纸和一些奖品。无论从任何理性的角度讲，这都算得上是悲惨的人生。

    他曾经有机会和另一个女人一起共度美妙人生的，但那段关系也莫名其妙地破裂了。他现在完全明白了，没和埃莉诺·卡特结婚将永远是他今生所犯的最大错误。但是，汤姆历来就是个喜欢行动的人，漫游癖再次占了上风，他要乘火车到洛杉矶去过圣诞节了。

    《圣诞快车》第一章

    可能你会问，现在，方便快捷的航班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把他送到目的地，他为什么要乘火车去呢？唉，说来话长。如果机场安检人员手中的金属探测棒不伸到你身上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去，不要求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脱裤子，或者彻底检查你随身所携带的包，你也不会大发雷霆。事实上，汤姆就在拉瓜迪亚机场大发了一次雷霆。虽然他爆发的程度没有核爆炸那么猛烈，但和庞培火山的喷发也不相上下。

    他那时刚从意大利回来，又是去探讨一些没什么意思的事。这次是酿酒。为了了解到和这个话题有关的更多信息，他甚至跑去观察土壤的变化和葡萄藤的腐烂，为此受尽了折磨。结果，他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竭，脾气暴躁，头痛恶心。他在纽约朋友的公寓里睡了三个小时，然后又出发去机场，准备搭航班去德克萨斯。他被派去写一篇关于那里的青少年选美活动的文章。他之所以接受这个任务，是因为他非常喜欢这样的热血活动。

    在拉瓜迪亚机场安检时，金属探测棒碰到了汤姆身上的一些敏感部位，其实，这完全无伤大雅，人家也是履行职责。同时，另一个安检人员已经把汤姆包里的所有东西一股脑倒在了传送带上。他无奈地看着自己非常隐私的个人用品在一大群突然来了兴趣的陌生人面前慢慢移动着。

    这个非常特别的时刻终于结束时，他又被告知说另一面警示旗又举了起来，他们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他头发的颜色、衣服的款式，甚至鼻子的大小好像都有问题。因此，看来他不能如期飞往达拉斯了，他将在FBI、DEA、CIA和NYPD许多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度过一段未确定的时间。他甚至听到了到处散布的“从早上五点审到晚上十点”这样的说法。这一切，加上他本来就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终于超越了他的忍耐极限。于是，“岩浆”终于喷发出来。

    兰登身高六英尺两英寸，体重二百二十磅，肌肉相当结实。货真价实的“蒸汽”已经从两只耳朵里开始往外冒。他的爆发还包括一些他通常不会在离教堂四英里以内的地方使用的语言。他一边骂着，一边向那些安检人员扑去，一把抓过他们手中那臭名昭著的金属探测棒，猛地折成两截。他并不为自己那天的暴力举动而骄傲，但是，其他那些听到和看到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的陌生人的喝彩声，的确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谢天谢地，汤姆被带去见的那个治安官之前刚刚遭遇过机场安检人员那过度的热情。因此，录口供时，她和汤姆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下眼色。而且，令人震惊的是，安检处举起的那面警示旗也是一个错误。结果，汤姆只受到了严厉警告，而且还被告知应该报名去愤怒控制班学习。汤姆好不容易才把那种恨不得把那个拿金属探测棒的人打成残废的冲动遏制下去，当即决定要去报名学习。但是，那次爆发的另一个后果是，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可怜的汤姆被禁止搭乘美国大陆的任何国内航班。他没想到他们会那样处罚他，但是，后来他们给他看了航空公司的合法声明，他在其中看到了这种处罚具有法定效力……那一条印刷在标题为“遗失行李最高赔偿金额……五美元”这一部分的下面，字体极小。

    他那时才醒悟过来。他通常的和必要的旅行方式都是飞行，而现在他不能乘飞机了，这一定是一种预兆，将会发生某种神圣而重要的事情的预兆。因此，他将乘火车去洛杉矶。他还要就此写一本小说，记录下圣诞节期间乘火车从东海岸到西海岸的旅途中所发生的事。除了和莱莉娅共度佳节之外，他还有一个崇高的动机。汤姆·兰登是纽约市埃尔迈拉城兰登家族的后裔。对于那些熟悉文学史的人来说，埃尔迈拉城的兰登家族让人联想到的是奥利维娅·兰登。奥利维娅是个活泼可爱、性格开朗的人，但最终却成了个永垂青史的悲剧人物。因为她嫁给了那个说话饶舌、性格暴躁、作品丰富的人，朋友们都称他为塞缪尔·克莱门斯，但在世人眼里和文学史上，他叫马克·吐温。

    《圣诞快车》第一章

    汤姆刚会写自己的名字时就知道了这种家族间的联系，这一直激励着他靠写作为生。马克·吐温也当过记者，入道时曾在内华达州弗吉尼亚市的《地区企业报》rritorial　Enterprise）供职，后来先后经历了成名、发财、破产，然后又成名、发财的过程。

    汤姆自己曾经两次被恐怖组织关进监狱，在报道各种战争、冲突、政变和革命的过程中大约有六七次差点被打死，而那些事件还美其名曰都是为了“文明地”解决社会争端。他亲眼看到了希望是怎样被恐惧代替，恐惧是怎样被愤怒代替，愤怒是怎样被……嗯，被一无所有代替的，因为愤怒好像总是挥之不去，让每个人都不得安宁。

    虽然他也获得了很多大奖，但他相信自己不是那种具备可以创作出流芳百世的文学作品的能力的作家。不像马克·吐温。但是，哪怕只和这个《哈克贝里·芬恩历险记》e　Adventures　of　Huckleberry　Finn）、《密西西比河上》和《败坏哈德莱堡的人》e　Man　That　Corrupted　Hadleyburg）的作者，这个作品万古长青的人，有丁点的联系，汤姆也觉得自己是那么与众不同。

    汤姆的父亲临终前让儿子完成一件事，传说是马克·吐温一直没能完成的事。他父亲是这样说的，马克·吐温可能是他那个时代旅行得最多的人，晚年，也就是所谓的黑暗岁月里，他曾经在圣诞节期间做过一次跨越美国大陆的铁路旅行。在他和家人经历了所有那些悲剧之后，他显然想在这个世界上看到一些美好的东西。据推测，他一定把旅行见闻详细记载下来了，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能把它们精炼成一本小说。汤姆的父亲让他做的事是：乘火车旅行，写一本小说，完成马克·吐温没能完成的事，为兰登家族增光。

    当时汤姆刚疯狂地连续飞行了二十四小时从国外赶回来给父亲送终，听到父亲的这个要求后，他目瞪口呆。在圣诞节期间乘火车旅行，完成据说马克·吐温没有完成的事？他觉得父亲一定是被病痛折磨得神志不清了，所以一直没有去完成父亲的遗愿。但是现在，除非他事先去做指纹鉴定并被戴上手铐，否则他再也不能在美国本土四十八个州上空飞行了，他终于可以为老爸去做这次旅行了，但也可能是为了他自己。

    他将跨越将近三千英里的美国大陆，他要去看看能不能找回自己。他之所以在圣诞节期间做这件事，是因为据说这个季节是辞旧迎新的时候，对他来说，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把自己混乱的一切梳理清楚的机会。至少他准备试一试。

    但是，假如他知道上车后不到两小时就会发生改变他生活的事，他也许会选择走路去加利福尼亚。

    国会大厦高级快车

    华盛顿特区－芝加哥

    《圣诞快车》第二章

    汤姆搭乘的出租车在华盛顿联合车站前面停下来，他从车里钻出来，将从这里开始他的火车之旅。他回忆了一下他在美国进行过的寥寥几次乘火车的旅行，那都是沿着东北走廊沿线的哥伦比亚特区、纽约和波士顿之间的线路，而且搭乘的都是美国国铁　最新式的Acela高速列车。这些火车快捷、漂亮、宽敞，其舒适度和欧洲火车不相上下。车厢之间有很酷的玻璃门隔开，旅客走到面前就会自动滑开，让汤姆想起《星际迷航》中的太空船企业号的入口。事实上，汤姆第一次搭乘Acela高速列车，当那些门滑开时，他还四处张望，以为会看到身穿星际舰队制服的伍尔坎人。

    汤姆预定的是国会大厦高级快车上的卧铺车厢，可以从华盛顿直达芝加哥。实际上，他得搭乘两辆列车才能到西海岸去。第一段行程是乘国会大厦高级快车，而历史悠久的西南酋长号将带他走完旅程的第二部分，并且第二段行程比第一段行程漫长得多。国会大厦高级快车的历史也不短，曾经在有名的巴俄铁路线上运行过。巴俄铁路名声显赫，不仅是美国第一个铁路公共承运公司，而且还是也是美国第一个运送旅客的铁路公司。

    国会大厦高级快车被大家亲切地称为“国会快车”，一直以来都被看做是美国最时髦，技术最尖端的长途列车。车上餐厅的菜单上曾炫耀地出现过纽堡酱龙虾，而且餐具也是正宗的瓷器和玻璃器皿。圆顶车厢装饰得很华丽，可以看到窗外飞快掠过的田野。车上还有普尔曼式车厢，还有著名的普尔曼车厢服务生，据说他们的小费收入相当可观。在漫长的运营历史中，国会快车往返于芝加哥和华盛顿之间，运送过国王、王子、总统、电影明星和工业巨头等，这些行程中发生的故事可以构成一部铁路小说的主要情节。即便只是去报道发生在这条线路上的旅客身上的搞笑事情，汤姆也可以成为小有成就的社会栏目记者，而且还能赚钱。

    年轻时，由于家族和马克·吐温的血缘关系，加之父亲对那个人的浓厚兴趣，汤姆一直潜心研究马克·吐温的生活、工作和智慧。在准备这次跨越大陆的旅行时，他又重新读了一遍《异乡奇遇》e　Innocents　Abroad），那是马克·吐温对一次长达五个月的旅行所作的记载，当时吐温搭乘豪华旅游船“贵格城号”到欧洲和圣地去旅行。汤姆认为这是有史以来最有趣、最嘲讽的游记之一。塞缪尔·克莱门斯当时还是个骨瘦如柴的年轻人，刚从美国西大荒来，和后来那个世界闻名、久经世故的文学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他却和一大船虔诚的中西部人一起踏上了造访旧世界的处女航，他身上的冒险精神由此可见一斑。汤姆现在虽然不是去国外，但从许多方面来看，他都觉得这次旅行有点像在美国本土的一次朝圣之旅，因为这真是非常具有讽刺意味。他对世界其他地方的了解远远超过对美国的了解。

    国会大厦高级快车下午四点十五分准时离开华盛顿，在华盛顿和芝加哥之间停靠十二个站，于次日上午九点十九分准时到达风城。汤姆将在芝加哥逗留到下午，然后再上西南酋长号，继续前往洛杉矶。他感觉这个计划很不错，不像以前写的那些详细介绍“修剪冬青树”或者“抽空化粪池的最佳时间”的文章那么令人不爽。

    他拿起车票，先将滑雪设备交到行李托运处，因为他和莱莉娅圣诞期间将去泰荷湖hoe）优雅别致的斜坡上滑雪。然后，他又慢慢欣赏着庄严的联合车站。在翻新之前，这个车站差点遭到破坏。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这里一度成了国家游客中心，其实也就是在一个洞穴般的大厅里播放幻灯片，根本就没几个人去参观。结果，三千万美元的投资宣告失败。由于没有游客，国家游客中心悄然关闭，整个建筑物只留下一个很小的部分供游客使用，而且那个地方还不能遮雨，但游客可以从那里上火车。

    《圣诞快车》第二章

    一九四五年，汤姆的父亲从二战回来时，就是穿过这个罗马式的火车终点站踏上回家旅程的。汤姆在那些装饰着奢华大理石雕塑的大厅里穿行，想像着自己在追溯父亲当年的足迹。父亲仅仅凭借一支枪和年轻人的勇气就加入了那场战争，去拯救世界免受暴君统治，当他终于解甲归田时，脚步一定乐观而轻快。这种安排好像很恰当，父亲穿过这道大门，在这里结束一种生活。开始另一种生活，汤姆也应该从这里踏上旅程，作为儿子也只能期望如此了。

    汤姆花了几分钟时间去看大厅西端那个巨大的圣诞列车模型。那里挤满了孩子和大人，他们无疑都是被那个微缩世界吸引过去的……微型火车正在精心制作的城镇和乡村之间穿行。火车总是能让人产生一种无法抵抗的怀旧情绪，即使对许多从来没坐过火车的美国人也一样。看到那些小车厢在小铁轨上奔跑的样子，汤姆的脸上也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很快就要上车了，所以，他向出发区走去。虽然有些火车站最近已经开始实行行李扫描，但旅客仍然可以在最后一分钟才到达车站，进站上车。这里没有安检点，没有讨厌的金属探测棒，没有人问你那些愚蠢的问题，问你在洗手间时会不会让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把一个小的热核装置放进你随身携带的行李中……好像你不会主动去交待这样的信息似的。你只需要跳上车就行了。在这个到处都是无休止的规章制度的世界里，这种简便倒是的确让人感到很新鲜。

    汤姆在国会快车候车区坐下，开始打量将和自己同车旅行的旅客们。他以前搭乘Acela高速列车去纽约时，基本上所有候车的旅客都是商人，个个衣冠楚楚，而且都带着各种商务旅行的装备：移动电话、黑莓手机、掌上电脑、笔记本电脑、耳塞听筒、镭射指示器、移动硬盘等。那些人都肩负着使命，渴望早点踏上行程。所以，车门一开，他们便争先恐后地往车上挤。汤姆几乎快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了，还嫌自己走得不够快。一个个子娇小但意志坚定的C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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