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终于引发了我讲话的欲望。可是就在这一刻音乐厅的顶灯熄灭了，一束雪白的光线打到了舞台上一个身着燕尾服的男人的身上，他手握着一把古典小提琴，很绅士地向观众深深地鞠躬。于是，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为什么，站在舞台上的居然是他，是那个人，那个命定是我的父亲的人。他还是那样卓尔不群，飘逸得好像要融入舞台那浅浅淡淡的蓝色光彩中。
又嗅到了，那令人窒息的香薰的味道，它像风暴一样汹涌，扑面向我袭来。所有那些破碎的模糊的记忆顷刻在头脑里闪现，太多了，我受不了。那是第四弦的声音，尖锐，杂乱无章。我要摔掉那琴，我要毁了那琴。
回忆在那一刻好像破碎成了我要面对的现实，耳边响起的小提琴声分不清是他在台上演奏的还是多年前他立在家里的小偏厅里疯狂拉响的。我深深地呼吸，眼前是一片迷离。
他疯狂拉琴，我抱着我的布娃娃偷偷地从门缝里探看，我听到他在喊妈妈的名字，他说他不要她离开。
我把自己蜷缩在小床上，满耳都是小提琴的声音，他整夜整夜都在拉琴。那琴声像一把电锯，无休止地在我的心头拉扯。求求你停止，我知道是我害死妈妈的，因为我的降生妈妈才会去世的，我知道我错了，求求你停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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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没有鸟的天空
我什么都忘了，我头疼地想着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受折磨呢，我快晕倒了，我要喘不过气了。
“你怎么了？”桐的声音传了过来，“小薰？”
“带我走。我累。”我喃喃地说，如同在梦魇中一般。
“你说什么？”
哦，算了，我不想讲话。把身子缩到了座位里面，我闭上了双眼，感觉自己的心跳像打鼓一样强烈。
桐伸手过来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温暖，我听到他低低地自语：“怎么会饿成这样呢？看来真是一顿饭也不能少吃。”
不是的，我不是因为饿。
是因为那无处不在的小提琴声和香薰的气息。他们要杀死我。你可以帮我吗？
“桐，抱我一下，可以吗？”我喃喃地说着，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没有回答，他一定没有听到，就算听到他又怎么会做呢，这么多人，一千多个座位，隐藏着不知多少记者。我干吗要这样讲呢？明明是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我好冷啊，冷得牙齿在打寒战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冻结了。
正想着，突然感到他伸出了手臂，一下子把我揽入了他的怀里，清香的桅子花的味道，好温暖的桐的怀抱，他让我舒服地靠在了他的怀里，两只手还握住了我的冰凉的双手。
“这样会不会好一点？”他问，声音稳定而淡然。
会啊，我感到他的体温毫无保留地传到了我的身体里，我的血液终于又有了生命的感觉。
“这么饿为什么不和我讲？整天就会大呼小叫的，体质却虚得像个小孩子。”他絮絮地说着，然后塞了巧克力在我的嘴里。
几下镁光灯的光芒像流星一样地闪烁，这些称职的记者啊。
“记者，在拍照吗？”
“随便他们了，这个时候退场会更麻烦。”
“对不起……谢谢你……”
“你，好像真的很不舒服，告诉我你还能坚持下去吗？”
他不是说退场会麻烦吗？那就不要退场。我晕晕地点点头。
一切刚刚开始，这是个痛苦的开始。其实都是思想的问题，只要我可以不想。
“你，能不能，给我讲故事？”
他身子一动，有些无奈地说：“什么？”
“心慌，讲故事，让我想别的事，我会好的。”
他有些为难地摆弄我的手指，没想到讲故事居然会难倒他。可是，我不是要为难他，我真的不知怎样才好。
“桐，对不起，我想，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我要先走了。”强撑起身子，我抗拒着眩晕的感觉从一侧退了出去。还好，这雅席很宽松，我没有打扰到任何人。
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我双手紧握着扶梯，真是的，头还在晕，感到脚下的路是浮动着的，不过心跳倒是没有那么强烈了。
立在宽大的厅堂里，我感到冷汗像一条条的小溪滑过没有温度的皮肤。意志越来越薄弱，竟不知身在何处了。
身边好像有许多人影，可是都看不清晰。
身子摇摇欲坠的，奇怪地想，倒就倒吧，自己在强撑着坚持什么呢？
突然，我被揽在一个宽宽的怀抱里。桅子花的香味呢。
他怎么在这里？可是我知道我不用再撑了，他会帮我的，会救我，晕倒在他的怀里，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一睁眼就看到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挂在窗边。然后，我又慢慢地看到了许许多多的蕾丝和珠串，不会吧，这不是我很小的时候住过的房间吗？那个人用蕾丝和珠串挂满了我的房间，他说妈妈会喜欢。
这个拼命想要逃离的房间，我怎么又回来了呢？
我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光着脚儿奔向房门。两个小宫女正候在我的身边，见我如此怪异的行为，一个尖叫，一个吓呆了。
我一把拉开房门，冲了出去，只见一道长长的走廊，有着高高的顶和画得非常漂亮的墙壁，我慢慢地清醒了过来。
Chapter 9 没有鸟的天空
终于，我想起我已经十九岁了，正在薰宫里扮演一位冒牌的准太子妃。
傻傻地立在走廊里，我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两个小宫女跟了出来，侍立在我的身侧，也不知该做些什么。这时候桐走了过来，他望着我，脸上有着温和的笑容：“太医说你明天早上会醒，你还真是强悍啊，半夜就活过来了。”
他轻松的话语让我感到一切都真实了起来。
“你在干吗？傻乎乎地站在这里，还不回去睡觉。”
“我，”我回头望了望我的房间，心里有些胆怯，“我害怕。”
他还是用那种温和的眼光望着我：“做噩梦吗？”
我该怎样向他解释呢？算了，就当我是在做噩梦吧，于是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转身让那两个宫女退下，然后向我伸出了他的手：“要不要和我来？”
已是午夜，走廊里的壁灯发出冷清清的光芒，他立在我的身前，穿着很随意的衣服，头发也有些凌乱，向我伸出的那只手友好而温暖。让我有种错觉，他不再是那个每天都在我身边晃来晃去、阴阳怪气的家伙，而是一个在夜晚的时候会从窗子外面跳进来的天使，纯粹地想要给予我关心和爱护。
我伸出双手，把它们全都放在他的手心里，他轻轻地握紧那两只白色的可怜兮兮的手，然后拉着我，把我带到了他的房间。
后来我一直在想自己那时一定是中邪了，居然像个少女漫画里的傻女孩，毫无矜持地就这样走进了一个男孩的房间，还让他分一半的床给我。
也许，是因为我太孤单了吧，或者，小提琴第四弦的弦音摧毁了我身上所有的保护膜，我太想找个人来让我认同和信赖了。
桐的房间超大，他的床也是超大的，像一个游泳池，他躺在游泳池的一边看一本厚厚的原文书，而我倒在另一边，盯着房顶上那个海神壁画发呆。
“桐，你家的房顶为什么要画这个？”
“嗯？”
“就是海神的故事。”
“真是没知识，这是薰国的传统神话。”
他一边看书一边应付着我，游刃有余。是真的，只要他在听我讲话就好。难得他也是这么想。
“就像希腊神话一样吗？”
“嗯。”
“这个海神真帅啊，他们是照着谁的样子画出来的呢？”
“是16世纪的诚信殿下。”
“哦，又是诚信殿下，”我歪着脑袋左看右看，觉得那个海神更像是桐，“诚信殿下应该是薰宫历史上最有名的皇室继承人了。我们历史老师可崇拜他了，说他是薰国精神的代表，真诚、执著，心中充满爱的信念。”
“嗯。”
“你在看什么？”
“旧约。”
“看得下去吗？”
“你把我当成你吗？”他不满地瞄了瞄我，看了这一眼后更不满了，“哎，你看看你把被子扭成什么样子了，还有，床头的方向是正东，你凑向西北角干什么？”
我翻翻白眼，我是为了看房顶上的海神图啊，还不是怪他们画得乱乱的，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去看才正确。
“你给我躺好，要不然我把你轰下去。”他继续表示不满。我只好按他的要求头朝正东，把被子铺好，身子一动也不动，好像睡成了一个木乃伊。
他满意了，转回头继续看书。
“喂，哪有人睡觉可以这样子，这明明是睡死了的状态。”
“你输了两瓶营养液，所以现在要表现你有多兴奋吗？”
“桐，你可以这样子睡觉吗？就像死尸一样。”
“呼……”
“算了，这个话题跳过。”看他气息不顺的样子，我连忙一下子把身子扭过去，把后背给他，于是一侧的水晶灯柱落入了我的视线里，咦，这上边有个小小的凸起的圆点，我摸了一下……
“啪”的一声，房间里所有的灯都灭了，我吓得尖叫了起来。桐连声诅咒，摁下他那头的开关。
Chapter 9 没有鸟的天空
“喂，刚刚是谁说的不许关灯，说什么怕黑暗中有人会上下其手。你现在关灯是什么意思？”
因为理屈，我只好把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头，这个动作很像乌龟。
过了许久，突然听到他的声音从外面隐隐约约地传进来：“今天晚上，你不仅仅是因为饿肚子才晕倒吧？”
“嗯。”
“为什么？告诉我吧，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你为什么想要帮我？”我把头悄悄地伸出来，忽闪着眼睛看他。
“说不清，就是看到你晕倒，心里很不舒服，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你到底是怎么了？整天蹦蹦跳跳的，不像是有什么病啊。”
我慢慢地游上来，把头枕在枕头上，望着他盯着书看的侧脸，突然觉得他非常亲切，于是，我鼓起所有的勇气：“桐，你问我为什么会晕倒是吗？我现在讲你要不要听？”在如此夜色朦胧的晚上，一切的事物好像都褪去浮光，还以本来的面貌，我觉得我的心悸动不止，想把所有埋在心底的故事都说出来，我真的忍太久了。
“你知道我叫小薰，可是知道为什么我叫小薰吗？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因为我把我妈杀死了。对，是我把我妈杀死的。我妈从小就有遗传性心脏病，所有的人都对她说，不可以要小孩，可是我妈不听，于是有了我。我出生那天，她就心脏衰弱死去了。就这样我把我妈杀死了，后来，我爸就恨我，因为我杀了我妈。他对我说，小薰，你妈死的时候闻到了香薰的味道，她说那是天使的味道，小薰，你就是我们的天使。才不是，我不是天使，他在骗我，天使怎么会杀了妈妈？他给我起了小薰的名字，那是因为每当有人唤起我的名字，我都会想起我杀了我妈这件事。就是这样的。桐，你有没有听着？”
“有，”桐回答，合上了手中的旧约，伸手过来把我的头揽进他的怀里，“然后呢？”
桐的怀抱很温暖，我可以枕着这个温暖的怀抱看窗外的星星：“后来，我也能闻到香薰的味道了，我跑去告诉我的爸爸。爸爸不信，他还在想我杀死了我的妈妈，他每天晚上都拉琴，我知道，他是要用琴声杀死我。因为我用香薰杀死了妈妈，所以他要用他的琴杀死我，希腊神话中就有这段谋杀的故事，桐，你有没有听过？”
“没有。”
“我讲给你，你想不想听？”
“想听。”
那一晚我讲了许多关于香薰和琴的故事，我把自己深深埋在心底和记忆中的故事全讲给桐听，那种敞开的再也没有阴霾的感觉好极了，令我的心畅快不已。最使我开心的是无论我说什么他都相信我，鼓励我讲出更多那些令我自己都不知所措的想法。然后对我说，哦，我知道了，哦，是这样吗？他真是个最好的倾听者。
后来我比他先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好极了，是种从来没有过的安稳和平静，无梦。那种感觉就好像我从来没有睡过觉，终于有机会闭上双眼，让我感动得想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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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 深藏海底的爱
每个早晨都是一个样子，一点儿也不让人心情振奋。
我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打算像往常一样把头缩在被子里赖会儿床再起来。这个习惯是因为一天晚上要打两份工养成的。
既然是习惯，总是很难改掉的。
咦，我的床怎么会变得这么舒服呢，整个人像躺在云堆里，记得往常的时候，一伸腿就够着地面了，今天是怎么了，床大得摸不着边儿。而且，鼻端嗅到的满是桅子花的香味，难道我掉到桅子花丛中了吗？
心中存着疑问，没办法再半梦半醒地赖床，我很不情愿地把头从被子里探了出来。
朦胧着睡眼左右看，奇怪，这是哪里啊？
哇！我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打着赤膊的男子，他背对着我，正在换衬衣，健康的皮肤在清晨的阳光中散发着一种很迷离的气质。我吓得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觉得头皮发麻，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连忙摸摸自己的领口，发现系着很白痴的那种蝴蝶结的睡衣带子还是好好的，心这才落回到肚子里。
这个男生的背影好熟啊。有点断线的思路终于在三秒钟后搭上了线，昨天晚上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眼前乱晃。
真是的，我疯了吗？居然跑到桐的房间里睡了一晚上。
桐穿好了衣服，眼见着就要转回身来了，我吓得一下子又把身子缩回了被子，全身都在哆嗦。怎么办啊，我该怎么收场呢？他一定会取笑我的，因为那是他的习惯啊，就像小薰会赖床一样，高木桐那张恶毒的嘴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呢？
昨天晚上我为什么要和他讲那些话呢？那些事本是我要咽在肚子里，然后度过漫长的岁月带到棺材里去的。
那是我残破不堪的童年，他现在一定很鄙视我吧。
正为着昨天的白痴举动懊恼不已的时候，忽然听到他的步子走了过来，随后，一只手轻轻地透过厚厚的被子放在我的头上。
“喂，起床了。”他轻轻地晃了晃我。
我咬紧牙关，心想，打死我也不起。
没想到他的动作只是象征性的，手很快就撤了回去。
“我先走了。”他的声音远离了，我忍不住偷偷地从被角看他，只见他走到桌前取过手表带上：“小薰，你要记着吃东西，我吩咐内官了，要看着你，就算迟到也得把早餐吃光。”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从被子里钻出来，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心里泛起了酸楚的感觉。突然之间，我觉得他很善良。
他的床，是我睡过的最温暖的床。
被四个宫内官看着吃完了那么一大堆东西，想不迟到都难，所以当我坐着皇室的车子来到国立大学的校门口的时候，第二节课都上课好久了。
我走下车子，有些神不守舍的，鼻子里好像总是能闻到桅子花的香味。
“小薰小姐，我先走了。”坐在驾驶位的司机向我微笑示意，然后开车走了。望着车子绝尘而去的方向，我突然想起我今天居然忘了和他捉迷藏，由着他把我送到了校门口。
心中大叫好险，幸好是迟到了，否则还不被皇室迷们逮个正着。
背着书包踏上楼梯，那股神不守舍的劲儿更大了，鼻子里还满是花香的味道，就连眼前，也好像出现了幻觉，一会儿是桐在灯光下的侧脸，一会儿又看到他立在晨光中的后背。
我全身打了个冷战，心想我不会是迷上他了吧。
在19岁的这个冬天，小薰喜欢上了桐？
走了好久，好像是经历了千山万水，终于来到了教室门前，我用力摇头，暂时把桐的样子从脑子里摇了出去。
轻轻地，我推开了门，然后走进去，向立在讲台前的老师鞠了一躬：“老师，对不起，我迟到了。”
老师用无比灿烂的脸对我微笑：“没关系，太子殿下早已经给你请假了，说你有病在身。身子有病，还坚持来上课，你真是我们国立大学的骄傲。”
Chapter 10 深藏海底的爱
他的微笑和话语让我全身起了一溜儿鸡皮疙瘩。
“谢谢你。”我连忙小跑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咦，全班的同学在干吗，笑得也是一样的灿烂，做牙齿广告吗？
只有堇，一眼都没有看我，瞪着讲台。
那是第一次，我看到了堇闷闷不乐的表情。然后，我在我的座位上看到了一张他写的纸条：下课后到小松林等我。
干吗？神秘兮兮的。有什么事情，走过来和我讲就好了。于是，我认真地画了一张大嘴，在嘴里边该放牙的地方写上了“say”，再传给他。
谁知道他干脆不理我，等到下课铃响起，第一个走出了教室。
哎，他们高木家的人怎么都是这个样子，王子末世纪症候。
小松林是校园里最安静的地方，难得这位优雅的高木大王子居然知道这个地方。
我一路追着他奔入了树林，望着阳光被分割成一条条金光闪闪的彩条，泄在他的身上。
“什么事？干吗要出来说？”
他望着我，目光深邃，把一张报纸递给我看。
我展开他指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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