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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部分阅读(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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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神庙里,全是女子,桃李浓华,莺燕啼啭。

    我去正殿把那青柳枝轿马供在花神像前面,今天的花神居然凤冠霞帔,我平时看惯的衣着,穿在这神像上说不出的俗气。

    前前后后,正殿偏殿都找遍了,各色女子擦肩而过,单单没有她。

    不知道在哪里?

    看见我在那里到处寻找,那些女子也未免用团扇半遮了容颜,悄悄看着我议论。等我转头去看她,却又忙羞怯地转身,露出含笑的双眼。

    只是这么多的瞳眸,没有我熟悉的狐狸般那一双。

    直等跑到后院的竹林边,一缕幽咽的笛声,穿过喧哗钻入耳中。

    一曲醉花荫。缠绵悱恻。

    我知道是谁的笛。大唐的宁王紫玉笛,大宋的赵从湛。

    她与赵从湛隔了一丈左右,坐在青石上,默默用了自己的眼睛去看他。

    他们的身边一片融冶,一切都平缓地流淌向身后。

    我盯着她的眼神,湿润润的,那眼睛里有纠缠纷乱的莺声暗啭,春雨繁花。

    她却从未用这样的眼睛看过我。

    我拥有的,只是那抚慰样的,象那年她塞给我的糖一样,漂亮,甜蜜,却从来未曾有过这样的剪不断,理还乱。  我在她的眼里,其实就是她可以漫不经心对付的小弟弟。

    原来始终只有我一个人独自在自言自语,却以为我已经实实在在地得到。

    可我得到的是什么?

    他们的乾坤,烟云流转,而我站在一个花窗后,就如站在九重天外。

    我什么都得不到。

    就如我十三岁时从被窝里狂奔出来,在那些镂骨的寒风里等待她。眼看着天色亮起,才发现所有都是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我把头靠在墙上,仔细想了一想。

    我最艰难的时候,一直都是她陪在我的身边,一直都是。我在这天下再没有人可以相处,只有她,一定要在我身边。

    她如果离开了,我要怎么活下去?

    她要离开我,我可怎么办?

    我在暗地思绪乱滚,煎熬好久,才突然想到一事。

    低头默然冷笑了出来。

    赵从湛,你被迫娶了太后从兄龚美的女儿,可真是不幸。

    回到广圣宫里,母后在冲和殿等我。

    她委婉地说:“皇上近日出宫实在频繁,以后宜少减。”

    “有母后在,孩儿清闲无忧,所以出宫消磨时光了。”我笑道。

    其实我有两个月没有出去了。母后居然说了这样拙劣的客套话。

    母后点头,默然说:“养兰花是雅事,也好。”

    我倒是一点也不意外。母后知道我在在哪里,做什么,是理所当然的。她大约以为我还是被蛇精迷惑着,却没有说什么,大约母后也在忙自己的事吧。

    暮霭奉茶上来。

    “皇上对昨日的事怎么看?”母后心绪不宁,我早看出来。不过不想询问,果然关心则乱,她自己就忙着问了。

    “什么事?”我只做不知。

    母后微皱了下眉,把气息压平了,缓缓说:“母后当年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全仗了我兄长收留。母后一辈子就是他给的造化。”

    我这才点了头,问:“原来母后说的是昨日御史曹脩古、杨偕、郭劝和段少连四人联名上书请彻查刘从德之罪的事?”

    “从德是你舅舅的亲生儿子,皇上可稍微为他讲一句话。”

    我也点头:“一张图,又不是什么大事,御史小题大做。”

    母后似乎放了心,问:“皇上的意思呢?”

    “今年三月戊子,不是刚刚颁了《天圣编敕》吗?要御史们讲什么话?按律法来就好了。”

    母后蓦然站起来,广袖扫到茶几上,那些茶水溅了一地。

    我慢慢地伸手擦去下巴上溅到的一点冰凉。

    “皇上是不是忘了,当年从德和你斗蟋蟀时,两个人趴在草地上,从德怕皇上龙袍脏了,特特把自己的袍子解下来垫在皇上膝盖下?”

    我微微冷笑:“这么说,母后认为,凡宫里和皇儿斗过蟋蟀的内侍,将来都可赦万死之罪?”

    母后瞪着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觉得自己的态度太过激了,忙放低声音:

    “皇儿也是迫不得已,明日在朝堂上,母后自己酌定吧。”

    母后恼怒极了,把袍袖一拂,闷闷地吐了好长一口气,然后转头看我,那眉目里蒙上不尽的悲哀。她轻轻走到我身边,伸手扶住我的肩,低声道:“受益,你舅舅是母后唯一的亲人了。贫贱人家都能和美团圆,为何我们皇家倒要这样?”

    母后的声音,温柔就如我还未成人时,她与杨淑妃一起在我睡着后絮絮地低声谈论我将来会长怎么样、会有多高、会很聪明。

    我年少时,很喜欢偷听母后这样的说话。

    我想到以前母后对我的好,不由就软了下来,说:“既然母后这样说,我就不追究了,反正也是自家人。只是母后要妥善安抚臣下才好,切莫让他们说母后找个无关紧要的人敷衍了事。”

    她露出淡淡微笑:“我自然知道要如何追究责任的。皇上放心。”

    我送母后出去,看她在大安辇上,隔帘隐约却掩饰不住的得意神情。

    母后还以为,是她在左右我呢。

    回身进广圣宫里,居然像个小孩子一样一口气跨上三级台阶。

    芒种

    芒种,春归去。

    京城处处在饯别花神,连宫里都满是绣线彩带,牵扯在花树上,风偶一来去,花瓣绣带随风飘摇漫卷,生生显出一个锦绣世界来。

    宫女们换上春末夏初的绛纱衣,浅淡的红紫黄,轻薄柔软。群聚在花下用细柳枝编车马,送青娥归去。

    似乎天下除了桃李招展的香甜气息,其他再没别的。

    我坐在后苑看张清远打秋千,那层层叠叠的纱衣飘成云霞,一派绮丽。小榭临水,波光潋滟,她的衣袂飞动,恍若神仙一样。

    可惜我已经喜欢上了一只狐狸,我再没办法喜欢上神仙。

    听旁边的宫女闲极无聊在说闲事。

    “就是那个宗室赵从湛大人啊!”张清远身边一个宫女抢着说,“京城里的人常常议论他,成了笑料了呢。”

    我恰巧听到,便问:“什么笑料?说说看?”

    她见我都感兴趣,越发眉飞色舞:“太后的侄女在家里已经喜欢了别人。所以,据说她与赵大人成亲当晚把赵大人锁在了门外,三朝回家后更是一直住在娘家。据赵家下人说,两人可算连面都没见过。为此赵大人已经成京城的笑话了,还是不敢去接妻子回家。”周围的女子都大笑出来。

    我冷笑了下,皱起眉。全京城的笑话,这么说,大约她也是知道的?

    第二天天气很热,没有朝事,看完了各部的折子,在几个重要的折子上写了请母后斟酌,让伯方派人送到母后的崇徽殿去复批。

    宫人送上冰镇汤饮,我叫她们不用再弄,去直接取冰来。

    带了冰去安福巷给她,她正在槐阴里打着白团扇乘凉。

    看见冰很开心,说:“刚好我也很热,替你做刨冰吧!”

    她拿了煮好的赤红豆来,指点我把冰打成碎块。然后搅拌在一起,浇上稀蜂蜜。一人一碗,坐在树阴下的石桌边慢慢吃。

    冰冰凉凉的。我并不喜欢冷的东西,何况现在才四月。

    “你没吃过这样的东西吧?”她很期待地看我。

    我向她微笑:“大内也有人做这样的东西,把冰打得极碎,撒上糖,加上果子水,然后把碗浮在加入硝石的水中,里面的东西和水就能冻成细软的碎冰。母后喜欢用辽人的乳酪和果子搅碎,味道很好……”

    她啊了一声,说:“你们居然已经有冰淇淋吃了?”

    “什么冰淇淋啊?”我问。

    她把眼睛一转,笑了:“没什么……好吃吗?”

    我说:“还是你做的最好吃。”

    因为是她亲手替我做的,所以我想这就是天下最好的东西了。

    她嫣然一笑,和我一起坐在树阴下,我看她额上都是细汗,拿旁边的团扇轻轻替她扇凉风。

    在这里安安静静的,什么喧嚣都没有。

    那些细碎的光影在槐树的叶间细细地筛下来,就象一条条用光芒编织成的细线,随着风的流动而在她的脸上慢慢地展转,年岁似乎就这样过去了。

    那些槐花轻飘极了,无风自坠的时候,象在空中慢慢划着曲线盘旋下来。

    在这样的下午,无声无息。

    替她打着扇,专注地看着她的侧面。

    我只要时间永远在这一刻,让我听着她的细微呼吸,就此老去。

    她在自己的额头上拭汗,眯起眼睛靠近我的扇子,却没防那嫣红的唇就在我一低头就可及的地方。

    她浑然不觉,却把自己的头搁在我的肩旁的树干上,颤着睫毛说:“小弟弟,我好睏哦,果然是春天。”

    暮春,初夏。

    她就在我的旁边。

    我屏住呼吸,慢慢低头要去吻她。

    那柔软的唇,在我似触非触间突然就转开了,她似乎全然不知道我刚才想要做什么,去旁边拈了一朵落花仔细地看。

    我也只好默然着。

    她却突然提起赵从湛说:“我昨日去花神庙,刚好遇见了从湛。他给我吹了醉花阴的曲子。”

    我全身一僵,明知道她在说谎,也不戳穿,故意说:“我听说他和妻子感情不好啊。”

    我想听听她说些更深的东西,但是她却只是怔怔地说:“真没想到,他的妻子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现在就等一年半载后,他与妻子写休书各自分开了。”

    “他们已经在商量分开的事情了?”我愕然。

    “假若是他妻子主动要离开的话,太后必然也不会对他家怎么样。”她缓缓说,我在旁边沉默许久,心乱如麻。

    她又说:“但假若他是别人的丈夫,我必定是不会与他在一起的,我不可能和另一个女人分享丈夫。”

    我心里暗暗有点放下心,她回头来看我,却对我笑了一笑,说:“小弟弟,就象你一样。”

    我。

    我才想到,自己的皇后与妃子。

    愣了许久,听到她低声说:“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一个只娶我的人?在你们这里,也许所有人都是不了解我的人……大约我必须回去才能找得到。”

    一个只娶她的人。

    心情突然沉到深渊里,也许是因为我知道,只有这一件,我永远也做不到。

    她淡淡摇头,想说什么,最后出口的却只是一句:“你哪里知道……”

    是,我哪里知道他们的相处?

    我比之赵从湛,永远是少了从前。

    他们拥有的从前是我完全无能为力的,空缺的时间。

    可现在,我希望她能忘掉从前,重新开始。

    我默然地抬手捏住她的手腕,纤细,肌肤柔软。

    终于鼓起勇气,轻声在她耳边问:“你要回去之前……我能不能问一个,只有你们那里的人才知道的问题?”

    她看了我一眼,问:“什么事?可不能是大事哦,不然我不能说的。”

    我听到自己的血脉,在胸口流动的速度,仿佛万千云气呼啸涌动。几乎有点发抖,恐惧于还未知的命运。

    我把她的手展开,在她的手心里慢慢写了两个字。

    艾悯。

    这两个字,上次她写给我,几乎铭刻进了我的生命里。

    我不知道这一次,我能不能写到她的心里去?

    “我想要这个人,永远在我身边……这个愿望,我最后有没有实现?”

    这短短的刹那,我等待她的答案,却似耗尽我所有天真那样漫长。

    她把手轻轻缩了回去,低着头看自己的掌心,头发遮住了她的脸,所以她的神情,滴水不漏。

    然后她抬头,我看到她清清楚楚地向我绽开安静澄澈的笑容,象那些兰花在静夜里几乎冰冷地悄无声息绽放。我所有的用心,就象在没有尽头的深井中,下沉,下沉。

    直到再也没有影迹,然后,不知道消失在了哪个彼方,再不出现。

    她对我淡淡微笑,说:“这件事不会有记载的。而且姐姐想要回家了。”

    我居然也没有多少悲喜,其实我早应知道的。

    只是那些步天台的风,此时又疯狂扑来,好似哗啦一声,整个天空眼睁睁看着就倾泻了下来。

    然后我才感觉到了切肤之痛。

    她真是容易,轻轻一句就抹杀了我所有用心。

    这四月的天气融合,槐花一直落在我的发上,衣上,没有一点声息。

    静静开了,又静静落了。

    除了我,没人知道怎样一个春天结束。

    她扶着我的肩,问我:“还要刨冰吗?”

    她竟如什么都没发生。

    我摇头。

    她就站起来,径直向门口走去,低声问门口那人:“干吗到这里了却不进来?”

    是赵从湛。

    赵从湛这才走了进来,向我见礼。

    “免了吧,反正是在宫外。”我木然说。

    她则在旁边问:“什么事情?”

    赵从湛淡淡说道:“来向艾悯姑娘辞行。我要离开京城了。”

    她诧异地问:“去哪里?”

    “爱州。我去任长住客使。”赵从湛的脸上倒是没什么哀愁。

    她吸了口冷气,一半向他,一半向我质问:“为何突然之间让你到那么远的地方就任官?”

    赵从湛不敢开口,我在旁边若无其事地说:“大理寺查得刘从德怂恿太后立朝一案,幕后挑唆人是他。其实这个不过是朝廷里惯用的转嫁法罢了。只是太后既然这样说了,谁敢说个不字?”

    她瞄了眼我轻描淡写的样子,问赵从湛:“难道就这样了结了吗?”

    他点点头,却似并不放在心上,说:“幸亏因为是宗室,得皇上予我以特宥,不然是杀头的罪名。”

    她停了停,终于缓缓问:“你要带……妻子去吧?”

    赵从湛却摇了摇头,微笑了出来,说:“不,她回娘家了,向我要了休书。”

    我惊骇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们却根本没注意到我。她扑上前问:“怎么回事?”

    “爱州是边远之地,何苦让毫无瓜葛的人去一起受苦?何况她与林家少爷本是两情相悦,是我耽误了她。”

    他居然不说那个在他艰难时抛弃他的女子一句不是。我觉得心里隐隐有点愧疚,但又想,这与我何干?全是母后的意思罢了。

    她默然好久,突然回头朝我微微一笑,说:“小弟弟,天气这么热,你帮我们去弄点冰好不好?姐姐刚才教你做的。”

    她居然支使我。

    我知道她要让我离开。所以站起来,就走到里面去了。

    她对我,原来冷淡到如此。真是残忍。

    走到兰花的架子后时,一回头看他们,我的面前正是大盆的大花蕙兰,烟灰紫的丰浓花朵,花瓣浓艳如凝露般。

    隔着兰花密密挨挤的浅绿花叶,我冷冷地听她咬着他耳朵说:“我和你一起去爱州。”

    “我们约好的是江南,可不是青唐那样的地方,据说刚去那里的人总要被太阳晒脱三层皮。”

    “你被妻子抛弃了,又得了个永世没法翻身的苦寒官职,你以为除了我还有谁要你?我早就想去西藏了,你可不要阻挠我的梦想!”她抓着他的手摇晃,像小孩在撒娇一般。

    赵从湛只好纵容地抱着她的肩,说:“那好,一起去。”

    明明是无奈的口气,可是却是满满的幸福。

    我看她无比自然地伸手抱住赵从湛,将唇迎上去,亲吻他。

    我站在悄无声息的角落里,看刚刚离我不过咫尺,而我无法触碰的,就在我面前惊心动魄地辗转缠绵。

    原来我的心思,就是这样的结果。

    命中注定。

    他们显然一点也不在乎我什么时候出来。

    我也不愿意看见他们。让我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我没那么厉害,做不到。

    我慢慢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因为我已经站不住了。

    抬头看这个四月天,天色蓝得几近琉璃的明亮。

    我所有与她经历的一切,难道都是虚无的临水照花?

    她若不是为我而安定停留在这里,那她又为什么要惹得我这般妄想?

    如果我们真的就是这样,那么命运又为何让我们相遇,让我白白空欢喜这一场。难道我得了这一场空欢喜,然后对自己说,结束了,记得要忘记,于是我就能忘记,当作一切根本就没有来去?

    这人生予我的,就是一次曲终人散,这就是我与她的缘分?

    我没有办法承认,我所有的思量,最后就是这样草草收场。我如何能承认?

    我喜欢了她十年,我怎能把所有就这样放弃。

    我慢慢伸手去抚上自己的右脸颊,十年前的感觉仿佛歌声隔了水而来,似断还续飘渺稀落,那触感已经太久远,变得极细极柔,却象传说的情丝一样,在十年前深深地由她的手指尖流淌出,扎进我的心脉里,从此缠绵悱恻,无法抽身,不能触碰,一碰便是血潮汹涌,疼痛万分。

    上天既然选择了她,让她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我身边,那么,上天一定知道,我比赵从湛,更需要她。  是的,赵从湛没有她有什么关系呢?而我没有她,我没办法活下去。

    所以,她一定要是我的。

    我出去的时候,赵从湛也正好要离开了,只是还在等我出来告别。

    “我也应该要回去了,不如一起吧。”我淡淡地说。

    她送我们到门口,笑道:“那我要回去收拾东西了,你们走好哦。”

    一路上我们都是沉默不语。

    到樊楼的时候我才转头问赵从湛:“何不上去坐坐?”

    很巧,刚好就是玉露桃那一间。

    坐在窗边看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