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变成了皇帝的贵人,这是好事,可这算哪门子的好事啊?
直到很多年后,我都认为,从小姐的轿子抬进皇宫的那刻,她,还有我,便坠入了万劫不复。
太后皇后的故意刁难,宫中给妃嫔的冷嘲热讽,绵里藏针称姐道妹的宫妃,漫长得十年如一日、进去就差点出不来的冷宫、充满妒忌猜疑的避暑山庄、被冤枉谋害皇嗣……
小姐自进宫后便每日活在战争之中,尽管她从不犯人,可是战火总是会烧到她脚下。皇上很爱小姐,可是就像小姐说的,他是很多人的皇上,是很多人的丈夫,他对她的爱,廉价得连冰糖葫芦都买不到一串。
的确,他总是一边说爱她,一边深深伤害着她。他一次次从太后和皇后处救出被刁难的小姐,无数个夜晚独宠她、却不碰她,可是他从不知道伤小姐最深的也是他——他让小姐进望尘宫就足以抹灭他以前给过的恩赐。
我是小姐身边唯一的人,连死我都不怕,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所以无论小姐怎么说,我都跟了她去望尘宫。后来我无数次庆幸,庆幸那次我跟小姐进了冷宫,庆幸我没有将小姐孤零零地扔在了那种连鬼都呆不下去的地方。
直到现在我都清晰地记得冷宫的生活是多么的不能称之为生活——小姐本来白皙光滑的皮肤变得满目疮痍,本来身体就不好的她因为吃不下睡不着而差点死在那个地方,就算后来被皇上带出来好生养着也依旧落下了病根……
可是她依然很少哭,或者说,很少在我面前哭,她都是躲起来偷偷抹泪,以为我不知道。她说,死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那个时候我就暗自发誓,要是小姐死了,我也一定跟她去,化为厉鬼也不能放过这个狗屁皇帝!硬把小姐宣进宫却不好好爱她的人!
可是这个被我在心里骂了千百万遍的男人,终于把小姐救了出去。看着他心痛的样子,看着他对小姐的好,我居然在小姐面前为他说好话。我居然鬼迷心窍地让小姐原谅他。
小姐一边说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这个恶魔,可是另一边还是原谅了他。那段时间,皇上对小姐的无微不至,真是让见者动容。我知道小姐终究是心软的人,这一点,无论是以前的小姐还是失忆后的小姐都一样,她就是心肠这么这么好的人。所以,小姐原谅了皇上。
她说,我不恨他,因为我不爱他。
后来小姐怀上了龙种。本来就盛宠独宠的小姐有了龙种,无疑成了招风的大树,就算天天闭关,麻烦还是会一波接一波地自己找上门。
这段时间皇上对小姐的关心体贴是史前未有的。之前有洛贵人,而后有淑妃,可是从没见过皇上对谁像对小姐一样用心——
小姐吃的食物要经过三个人试吃,御医每天都得给小姐把脉,小姐沐浴的水、穿的衣服、用的手帕、点的灯、盖的被子都是有小姐和皇上身边的大宫女负责,全不经别人手。还把小姐接到了天羡宫去住。自古天羡宫都只能住皇帝,妃嫔不准留宿。但皇上为了保护小姐,打破了这个古来的规矩,让小姐把天羡宫当自己的宫,吃喝住都在其中。而皇上自己更是,那六个多月的时间里,皇上几乎是一下朝就陪着小姐,连批奏折都是等小姐睡下之后才坐在床边看。
那个时候我和几个大宫女轮流着守夜,经常会发现养心殿半夜都总是亮着灯。
我想,可能是从那时候起,我这个卑微的小宫女也爱上了这位专情深情的皇帝。果然,爱一个人是会让你忘记他所有缺点而记住他全部优点的。所以今天的我重新想起,皇上对小姐的好依然历历在目,想起来都仿佛亲身感受到。而他的不好已经在这么多年里变得越来越小,变成了泡泡碎掉了……
番外 琬衣 放爱3
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姐服从命运安排进宫起,我就觉得她始终是会离开的。她不能被这样困着,因为折翼了,她便不是那美丽的凤凰了。只是时日渐长,我以为她已经爱上了那个对她体贴入微的皇上,我以为她离开的**渐消。特别是在小姐怀了孩子之后,我似乎真的看见幸福悄悄爬上她脸颊,我真的以为,今生,她便会安心在这里度日。
可是皇宫始终不适合小姐,这里有太多让她心碎的理由。
所以,本来说过今生今世无论小姐去哪我都会跟着的,但这次我还是像上次一样,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因为小姐,我始终看不得她活得如此不好——
我认真地学着小姐教我的所有曲子,认真地模仿着她。我知道,小姐还是很爱皇上的,所以她怕她走后,皇上想她时无处发泄。我更知道,无论我怎么学怎么弹,我都只能做她的影子,永远取代不了她……
不过,影子也好。我不是皇上喜欢的人,我也没资格喜欢他。可是能为自己心爱的男子做点事,甚好。
小姐走了。在除夕夜走的。留下一片惊艳,成了一个传奇。
此后半年里,皇上没再翻任何宫妃的牌。而我成了御前宫女——白天去御前伺候,晚上却依旧住在永晴宫。我明白皇上用心,他不想荒废了永晴宫,永晴宫始终是为小姐留着的。尽管我知道,小姐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皇上不再露出笑容,仿佛他那温暖的笑只为小姐而存在。他依然勤于朝政,没人会知道,这个英挺的皇帝下朝之后是怎样的孤寂。看着皇上越来越寡言,看着他一天天消瘦,我多数次忍不住红了眼,无数次后悔当时为什么不留住小姐……
小姐,你的凛没有了你便没有了灵魂,你怎么会舍得舍他而去?
后来某个晚上,皇上批完奏折在看书,看着他落寞的神情疲惫的样子,我终于忍不住轻轻哼起了小姐教我唱的曲子。
那一刻,我看到皇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只是一瞬,当他发现哼歌的是我的时候,眼里的火焰立刻暗了下去。
那晚之后,皇上就喜欢晚上来永晴宫听我弹唱小姐的曲子。每次听的时候都闭起眼,紧绷的嘴角这时会稍稍放松并形成一个小小的弧度。我知道他想起小姐了,所以我一遍一遍地弹着那几首曲子,看到疲惫的皇上露出丝丝点点温暖的笑容,我卑微的生命就会大放异彩。真幸运,在他落寞的日子里,我能在他身边陪着他。
后来皇后被废,左相削权。
然后是皇上让位给誉王爷。
再后是皇上被封顺亲王,赐府原州,永世不得重返皇宫。
三年里,我看着皇上变成了一个不苟言笑的刚毅男子,看着他不再宠幸别的女子。仿佛小姐的离开将他的喜怒哀乐都带走了。
就连这一切的变故,都不能让皇上有别的情绪。他就这样沉默着搬离了皇宫,只带走了小姐的琴。没有一丝反抗,没有一句怨言。
原本的御前宫女公公都在新帝上位前被贬到绣房、浣衣局等地方当低等宫女。
我为求见得新帝一面,被杖罚了五十大板又跪了两天。
原来这个就是原来的誉王爷,就是小姐爱了很久爱得很苦的誉王爷。
我跪在新帝面前,求他看在小姐的份上,允许我跟随顺亲王离宫。本来就算被打得血肉模糊都没哭的我,在说到顺亲王三个字的时候流泪了。那句“皇上”我叫了整整五年,那个男人,我爱了整整四年。如今居然变成了“顺亲王”。
新帝并没有再责罚我,他看着我,良久才问了句:“静儿爱颜凛吗?”
“爱!”我答得干脆利落。
是的,我知道小姐是爱着皇上的。如果不是,她不会心甘情愿为他生孩子;如果不是,她不会在离开的时候有那么多不舍;如果不是,她不会教我那么多曲子,她不会要我在皇上寂寞的时候给他弹这些曲子温暖他……
“你不知道,我很爱静儿。她…她曾经也很爱我……”新帝没再说下去。
然后我被带了下去。
然后有人一直照顾我直到我的伤痊愈。
然后我被送到了原州的顺亲王府。
养伤的期间我认识了一个叫竹心的宫女,她是新帝御前的大红人。听说,她以前就是在誉王府时照顾小姐的丫鬟。
我想,誉王爷的确也是爱小姐的。不然他怎么会放我出宫陪皇上。因为他身边有竹心,所以他明白,皇上身边也需要有一个琬衣。
番外 琬衣 放爱4
顺亲王府中从来都没有顺亲王。因为这里除了我和安王爷送来的乐生外,别的人都把公子当成重罪看守的犯人。而公子也不在意,到了原州之后他便褪去一身骄傲舍弃一身光环,安分地当一个有名无实的亲王。
公子不喜欢我们叫他王爷,他说他并不是什么王爷,也不喜欢我们叫他主子,所以我和乐生一直都是唤他公子。而那些来监视公子的下人依然是称呼公子为王爷,表面上是敬重的称呼,背地里目中无人趾高气扬地不行。
每次我和乐生恨得牙痒痒的时候,公子就会说:“也难为你们两人跟着我了。”两三次后我和乐生就不再怨恨什么了,这样的公子我们心疼都来不及,怎么舍得让他自责。
公子的确是个值得人尊重和爱戴的天之骄子。就算经历了那些大风大浪,就算从最顶端跌下来,他还是安若泰山,似乎那些磨难并没有发生在他身上。
在这个没人前呼后拥的顺亲王府,公子也没有一点不适应。以前穿衣洗漱都有御前宫女伺候的他,现在甚至都不需要我和乐生伺候,如果不是我们坚持,他可能连洗脸水都自己去倒。
见惯了每日看奏折看到夜深的公子,刚来的时候我还怕他因为无所事事而会去想些不开心的事。原来我错了,公子真的是个了不起的人,没有人能让他跌倒,他永远是满身光华的人。
自从来了顺亲王府公子就没稍停过。他开始大兴土木,开辟了王府南面的一个小花园。后来才知道,这个让公子凡事亲力亲为的院子是为小姐建的,名叫“静园”……
原来,小姐早就公子心里安家了,无论是过去了四年还是四十年,无论公子到哪,她都是他生命中不可缺不能忘的一员。可是公子,小姐是叫施娉婷,不是您口中的林静如啊!我很清楚,只有施娉婷才会这么残忍地舍弃如此爱她的公子而去,她根本不是什么仙子,她比谁都残忍。
他晚上埋首作画,画静园里的房屋布局、画房间里的布置、画花园里的花草树木,细致得连什么地方种什么颜色的花或树、什么地方摆秋千或石桌都不会错过。白天顶着烈日和工匠一起建房,每一寸土地都洒着他的汗水,每一块木头都有他摸过的温度。
看着公子亲自搭建静园一梁一柱的时候,我心里的妒忌膨胀到无可复加。
我甚至妒忌到怨恨小姐,她让公子爱上她后就干干净净全身而退,留下他一个在这里抱着他们的回忆过活,她怎么可以伤害完公子后心安理得地在外面过她的新生活。
静园建了将近一个月,一点都不华丽,简朴得告诉别人这是顺亲王府的一处院落都没人信。但只有我知道这个简朴的院落花了公子多少心血,甚至穷尽了他的思念。
白玉兰树下的秋千,床上的大白熊布偶,每个门口挂着的陶瓷和珍珠风铃,偏厅中挂着的画——三年多前的除夕小姐起舞的身影……
或许,就是有着对小姐的思念和这些斑驳的回忆才能让公子在这场灾难中不至沉沦。可是,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悲哀……
公子从来不允许外人进入静园,就连我和乐生。他喜欢一个人呆在静园,谁都不让打扰。尽管如此,我和乐生还是会固执地守在院子门外他看不见的地方,他是我们的主子,他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所以,至始至终我只进过静园一次,而只稍看一眼,我便知道这里为何叫静园,这里为谁而建。也只是那一次,便改变了我以后的命运……
中秋的这一天公子一个人在静园里坐了一天。我知道,这个人月两团圆的日子里,公子又想到了小姐。
下午的时候我让乐生留下伺候公子,我自己跑去亲手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就算只有公子乐生和我三个人,也足够热闹了。可是做了一下午的菜完全是白做,公子完全没有要出来吃饭的意思。也完全没有要吃饭的意思。
自从建成静园之后,公子经常三餐都在静园里自己煮食,还试过端出来让我和乐生尝过鲜。我们当时都不相信,一个曾经高高在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子,居然会做菜,还这么可口!
但是这天是中秋,我不想让公子孤零零地在静园里与回忆作伴,我想让他知道,他还有我们。尽管他不稀罕,可是只要他不嫌弃,我会努力让自己变成小姐的影子,可以覆盖他落寞背影的影子。
鼓起勇气第一次走进了静园,目的是让公子出来和我们一起过这个中秋。可是进去后看到的却是醉得不省人事的公子倒在了轻轻晃动的秋千里,身上的不知道是酒还是午后落下的雨水。
赶紧点灯,刚想去叫乐生来帮忙的时候公子抓住我的手,喃喃说“别走我错了我错了如儿别走”。
本来已经迈步的我转身抱着公子哭了起来。公子,我知道你这大醉你这心伤就是为的小姐,可是小姐说不定现在已经在别人的怀抱里共度良辰了,你怎么还在等,你怎么还在傻?
小姐,你要是看到你的凛为你变成这样,你会心痛吗?你会回来吗?可是你看不到,你永远都不知道他为了你碎了心,你也永远不会回到他身边,是吗?
我把公子半扶半拖地弄回了内屋。这是我第一次进入静园内屋,以前只偷偷见过静园里有个秋千,对里面一无所知。可是里面的布局让我觉得很压抑,心里难受得窒息。
鬼使神差的,我伸手解开了醉躺在大床上的公子的衣裳,然后褪下了自己的。
那个时候,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做了件什么错事,我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件我想做的事。
我贴在公子身上,一遍遍地唤“凛”。公子抱紧了我,他在我身体里,他喊我“如儿”。我的泪像溪流一样流过他胸膛,不知道是身体的疼痛还是心里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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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是怎么都睡不着。心里是幸福的又是苦涩的,身体疼痛着并甜蜜着。望着身边睡着的公子,却想到了小姐。
我觉得,我实在是愚蠢透了,我干了件极不光彩的事。我偷了小姐心爱的宝贝,还糟蹋了公子一直以来对我的信赖。我曾经发过誓要好好照顾公子直到小姐回来的,就算小姐不回来我也会一直一直好好照顾他,和他一起等她回来的。
可是我做了什么?难道和小姐十几年的感情都比不上对公子那痴心妄想的爱恋吗?更何况,公子又岂是我能觊觎的人?
琬衣,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不敢想象明天公子醒来时我要怎么面对他。他,会赶我走吗?
越想越是害怕,越是害怕越是往死里想。直到感觉到公子要醒了,才赶紧闭上眼装睡着。
我可笑地以为,我不醒来,他就不能赶我走了。
公子醒了,他看到了身边一丝不挂的我,继而我感觉到了他起身下床。
等了很久没发现公子有动作后我还是忍不住睁开眼。
我看到公子对着床上的落红发怔。
那片干涩的落红很是刺眼,它就是我可笑和不知羞耻的最好证明。
我别开眼,哽咽着叫了声“公子”。并忍着身体的疼痛起来给公子穿衣。
“我自己可以了,你休息一下吧。”公子几下子把衣袍穿好离开了内屋。
我怔怔看着那片刺眼的落红,看到眼睛生疼。
我终于体会到小姐当时要把那张落红的床单扔掉的心情。原来,和自己不爱的人发生**的关系真的是件让人难过得心里发慌的事情。那时小姐不爱公子,今天公子不喜欢我——
公子没赶我走。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在小姐的情面上。不过,无论什么原因都好,只要他不赶我走,我就一定不会离开他,尽管我做了这件让我自己也不齿的事情。
我始终想在公子身边伺候他,就算以后跟以前一样,就算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是,我做梦都没想过,原本以为公子不赶我走已是天大的恩赐,结果他居然当日就封我为“琬夫人”。
反复琢磨着“琬夫人”这三个字,结果除了苦,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
我跑去求公子,求他收回成命。我不要做什么琬夫人,我只要当公子身边的琬衣,我只想守着公子,和公子一起等小姐回来。
可是公子拒绝了,他说:琬衣,我会对你负责任的。
公子,你果然是看在小姐的份儿上留下我,并对我负责任的……如果不是小姐,我就什么都不是了,是么……
公子,我宁愿你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都不愿意当这个偷来的“琬夫人”,你懂么……
那天后,我成了顺亲王府里唯一的女主人,在没有顺亲王妃前唯一的“女主人”。
第二天,我用这个唯一“女主人”的权力,遣走了公子的两名侍房女子。我对公子说:公子,以后就让琬衣当您的侍房女子吧!
这个时代,侍房女子就是比妓女高级一点的职业,但是地位之低,还远远比不上一个普通丫鬟。
可是我就是甘愿当公子的侍房女子,就算这么低等。
我想,在做出这件事的时候,我打心里是以为小姐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或者说,我是打心里不想小姐再回到公子身边了。
后来的日子还是跟之前一样,我还是公子的贴身侍女。只是府中的人都会“尊称”我一声“琬夫人”。尽管我已经无数次地禁止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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