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了，怎么突然间就变成了个贵人了……

    我还愣着的时候爹爹就扯了我一把，我转过头，泪眼汪汪看着爹。爹也不忍心，低下头不看我，只说了句“快接旨”。

    是啊，除了接旨我还能干嘛，谁不知道抗旨要满门治罪啊。

    我重重磕了三个头，眼泪随着磕头滴在大理石地板上，一颗颗像水晶一样反射着光芒，刺眼得让我不想睁开眼。“谢主隆恩，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后哥哥上来扶起我。那个张公公一脸谄媚地恭喜着我，还说明天宫里就会派嬷嬷来教我宫廷礼仪。我扯起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一点头表示知道。

    爹一边往张公公手里塞银子一边问他，皇上怎么会在选秀女之前召我进宫。那公公笑眯眯地收起那大大的金元宝，然后敷衍爹说他不敢妄自揣测圣意。还说皇上圣恩，让二哥在我进宫后再回边疆。之后又说了几句没营养的话就走了。

    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大厅门口，我拿着圣旨跌坐到地上，翻开那金灿灿的圣旨，里面的字就像毒蛇一样，不断侵蚀毒害着我，让我痛不欲生。眼泪一直一直掉落在那黑白分明的圣旨上，将上面的字化开，直至模糊不清……

    二哥蹲下来，轻轻搂着我，让我趴在他肩膀哭。娘也伏在爹的怀里痛哭。

    几分钟前，我们还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着饭；几分钟前，我才说服了二哥教我骑马；几分钟前，娘还拿我给姐姐以后的孩子绣衣服这件事来取笑我……几分钟后，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呢……

    圣驾

    宫里的司礼嬷嬷第二天就来了。只是我哭了一夜，估计哭脱水了，第二天就感觉头重重的。勉强去接待了那些嬷嬷，大家看到我的样子都吓坏了，免了我一日的教习。

    昏昏沉沉睡了一天，黄昏时才起来用了些清粥。结果就听说皇上要来尚书府，爹命人来让我赶紧梳妆迎接圣驾。

    那些嬷嬷居然要来帮我洗澡，我好说歹说才把她们弄走。现代人怎么习惯别人帮自己洗澡，穿过来后我都没让下人帮我洗过澡。

    洗完澡后换了身简便的家居服就出去迎接圣驾了。那些嬷嬷看见我穿得这般随便，脸都绿了，又不好训斥我。只好拉着我去换。幸好这时管家就来催说皇上已经到了。

    我就这样穿着一身朴素的月白家居服去迎接圣驾。爹娘看见我都皱起了眉头。万一皇上心情不好，这可是大不敬的罪名。我只是笑笑，皇上觉得不好，我进宫后他不宠幸我，这才好。

    皇上来了后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跟爹爹到大厅说话去了。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兵部尚书的女儿是林静如呢。

    他们大人说话，我这些做闺女的只能回避。也好，看见颜凛，我还真不知如何面对。

    我带着琬衣走到花园荷花池边的亭子里坐着。要回自己的院子的话，等会要是皇上要见我，我得走好远的路，所以就近在花园里歇歇脚就好了。

    初春的荷花池里几乎只是一片碧绿的池塘，偶有几根“才露尖尖角”的小荷。我和琬衣坐在亭子里，自己趴在石围栏上发呆。

    感觉背后暖暖的，以为是琬衣怕我冷给我披上披风。我转过头，对“她”一笑。结果看到的是颜凛——皇上给我披的他的暗红色披风。琬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亭外去了，和张宝华公公站在一起。

    我并没起身行礼，只是坐正了身体。皇上也并不介意，径自坐在我身边，然后挥挥手让亭子外面的下人退下。

    “朕该叫你静如姑娘还是娉婷姑娘呢？”皇上带着玩味地看着我。

    “皇上什么时候知道静如是施娉婷的？”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没看他一眼。

    “皇兄生日之后。”

    什么？！浩生日之后？！那就是中秋之前？！那就是他们知道我也是尚书的女儿却还是想尽办法羞辱我这个“野丫头”？！爹爹说，他是在浩生日时认出我的；颜凛说他是在浩生日之后知道我的；那么……他们知道，就是说浩也早就知道我是施娉婷了？！那么，他知道我是施娉婷，一个与他有婚约的深爱着他的女子……他还是当着我的面，娶了别的女人？！！！

    我说不出现在的心情，是惊讶？愤怒？失望？心痛？抓狂？

    “浩也早知道我是施娉婷了吧。”这个不是问句，因为连我自己都清楚知道答案。

    皇上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看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表情。

    真的，一切都太突如其来了，我脑里一片混乱，我还不能理清究竟我现在在想什么，也理不清我的感觉。我只是本能地问一些不是问题的问题，脸上自然也没什么表情。

    “你明知道施娉婷早已赐婚给浩，你也知道我就是施娉婷，为什么还要浩娶刘千艺？”其实这句话，我更想问浩，为什么知道我是施娉婷依然要娶刘千艺？！

    “在你失踪后，皇兄和你的婚约就取消了。而朕赐婚刘千艺给皇兄时还不知道有林静如的存在。”他一直看着我，淡淡地说。

    “施娉婷早已自动悔婚，朕当然不会让皇兄再娶她。而林静如，朕只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我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皇上。这算是表白？！

    我忽略掉皇上的类似表白，现在我不想管他怎么想，我只想知道浩是怎么想的，他怎么会知道我是施娉婷却依旧要去娶刘千艺？难道就是因为我曾经悔婚？！

    “浩他没有向你提出过不娶刘千艺而要娶我吗？”说出来的话不自觉地带点颤抖。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心里没底，连自己都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心虚。

    “提了。不过皇兄说的是他要娶林静如，他没说施娉婷。是母后拒绝他的。”皇上说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了他脸上带着的一丝得意的笑容。然后又想到他那不知道算不算表白的表白。

    刚刚皇上的话让我心里暖暖的。浩他是喜欢我的，他是喜欢林静如的。只是，我猜不透、想不懂他为何不想娶我。他明显是因为不想娶我才说他要娶林静如而不说要去施娉婷的。

    “那皇上要娶的是林静如还是施娉婷？”语气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诧异。但是我真的不怕这个皇帝，不知道为什么。

    颜凛笑了，“哈哈，有趣！朕都要！无论是林静如还是施娉婷，都是朕的！”

    霸道！我在心里暗暗骂道。

    “不过，”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以后再没有林静如，进宫后就只有施娉婷。太后不喜欢林静如。”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又变软了。

    我冷笑，“那皇上明知道太后不喜欢我，还下旨让我现在进宫，破坏规矩。何不等到冬季选秀女呢？”

    “估计没到冬天，施尚书就把他的宝贝女儿嫁出去了吧。”皇上笑了，那种自信的、洞悉一切的笑容。

    “不让宫里有林静如，皇上何以给娉婷赐号如呢？”其实我约莫知道答案了。只是鬼使神差地想问而已。

    “你说呢？”他眯起眼看着我，嘴角挂着邪恶的笑容。

    我看着他，不说话。

    “咳咳，”他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如果没有林静如，朕不会娶施娉婷。”

    “本来，今天朕是来告诉你不要逃跑的。朕知道你并不喜欢朕。”他自嘲地笑笑，“不过现在看来，是朕多虑了。”

    我冷笑了一下，“娉婷逃了，就是抗旨，就要满门抄斩。爹娘生我养我，还有姐姐姐夫二哥待我极好。家里人人都很疼爱我，我怎能让大家因我而处在水深火热中呢。皇上放心吧，娉婷不会走。娉婷也走不了，哪里没有皇上的眼线啊。”

    一口气说完后，我没有再看他，静静地看着前方。

    他笑了，我没看到他的表情和眼神，只听到他说：“朕的如儿这般聪慧，甚好。那朕就在宫中等着你。”声音里隐隐有笑意，却有让人心寒的感觉。

    他说完就起身走了。我把披风脱给他，他重新帮我披好系好，温柔地笑了笑，“好生养着身子。”

    我没有送他，愣愣看着他挺拔的身影离开，渐渐消失在花园。

    这个与浩有一点点相似却大不相同的人，从此要代替浩走进我的生命吗……

    进宫

    之后的十几天，尚书府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最闲的就是我这个“待嫁”之人了。

    我只是每天上午去跟那些嬷嬷学一下宫里的规矩礼仪，因为我之前在誉王府学过一些，所以她们对我很是满意。

    而且按理说，我这个小小的七品贵人是没资格做一宫之主的，但皇上却赐我入主永晴宫，说明皇上很是宠爱我。所以这些嬷嬷们当然不会对我怎么样，是以我每天都有半天的休息时间。

    很快就到了二月十八。

    因为我只是小小的贵人，今天只是进宫，而非“嫁”进宫里。只有皇后是能坐大红凤轿穿大红嫁衣从正门进宫嫁给皇上。其他女子，只能默默无闻地进宫伺候皇上，算不得嫁。

    但是在爹娘的眼里，今天却是我“嫁”的日子了。而且这一“嫁”，以后咱们一家就被四面宫墙永隔。

    娘替我准备了一套粉色“嫁衣”。宫里穿红色是有规矩有禁忌的，我小小的位份，还是不要穿红的好，所以娘给我做了套粉的宫衣。裙摆、袖口和领口都绣着大片的艳色梅花，很是漂亮。

    我穿着粉色的“嫁衣”，在丫鬟们的搀扶下到大厅里向爹娘拜别。

    我在爹娘面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爹、娘，女儿不孝，未能在你们膝下尽孝，你们以后要好好保重身体。女儿会日日为你们祈福……”话没说完就哽咽得说不出了。

    爹一直说“好好好”，眼眶也都红了。娘早已泣不成声，将她一直戴在手上的玉镯子摘下给我带上……

    我又转向二哥。二哥领会我的心意，扶起我，替我擦泪，边说：“好妹妹，哥哥定会照顾好爹娘。倒是你，一个人在宫里，万事定要小心。”

    我又跪下，向爹娘磕头拜别。

    然后在那些嬷嬷的搀扶下坐进了宫里来的銮轿。直到完全看不见尚书府才放下窗帘，瘫坐在轿里流泪。

    进宫后我是直接被接到了我的永晴宫。

    虽说是皇上开恩，我这个小小贵人才能为一宫之主，但是毕竟不能逾越太多，所以我的永晴宫并不在中宫附近，而是和其他贵人才人采女的宫殿连在一起。

    永晴宫很大，而且里面的装饰都很豪华。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皇上命人为我重新装修而得的。

    我从家里只带了琬衣过来，本来不想耽搁这丫头的，毕竟随我嫁入宫里，她的一生也就这么完了。但是爹娘包括琬衣自己都说我在宫里一定要有自己的心腹，所以也只好昧着良心耽误如此好的一女子。

    不过有琬衣在，真的让我安心很多。她从小跟着施娉婷，忠心耿耿。而且琬衣是个心思细腻的女生，八面玲珑的；不像我，吃饱了睡香了就啥都不管了。娘总说我这性子在宫里肯定是遭欺负的人。

    我只是笑笑，但没告诉娘，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到了宫里自会有我自己一套的生活方式。别人与我河水不犯井水我当然也不会去招惹别人，但要是别人欺我太甚，我亦不是任人捶打的沙袋。

    本来贵人只能有2个宫女伺候，而6人同住的宫里会有4个太监。但是我既然是一宫之主，所以一切吃穿用度都是按从三品的宫妃分配的。

    眼下站在我面前的是四个宫女和四个太监。

    其中一个宫女是御前一资历很深的宫女，叫香水。是皇上特意派来给我的，别人不知道就以为是皇恩浩荡、皇上特别宠爱我这小贵人。其实，这个御前宫女，是来保护我的，当然，更是来监视我的。

    其他三个宫女和太监都是内侍监派过来的新进宫的宫人。三个宫女分别叫锦绣、风华、芳菲，四个太监分别叫小全子、小桂子、小荣子和小盛子。

    香水姑姑正给我讲解其他七人的身世和进宫时历。

    “嗯。”我像模像样地泯了口茶，“以后咱们就坐一条船上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我希望你们收起你们的小心思，好好地在永晴宫当差。”

    “是！谨遵娘娘教诲！”他们八人一起跪下。

    “从今天起，香水姑姑就是永晴宫的掌事宫女，琬衣是我贴身侍女，其他人就交给姑姑分配了。”

    “是，娘娘！”

    我打了眼色给琬衣，她晓意，下去把早就分好的银子递给各宫人。

    大家都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接。

    “大家在永晴宫当差，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收下吧，当作我给大家的一点见面礼。在我们永晴宫当差，赏罚分明，以后谁干得好的有赏，背着我做些偷鸡摸狗的事的，重罚！”最后两个字我说得特别重，希望晓之以厉害。

    “奴婢谢谢娘娘赏赐，谨遵娘娘教诲！”大家又磕头谢恩。

    “嗯，退下吧。香水姑姑给众人交待完工作后进来一下。”

    自古宫里的女人都会有几个心腹帮忙，眼下，我除了琬衣外，其他人都不可信。心腹自是要慢慢培养。香水是不可用的了。她再怎么样都是御前的人，直接听令于皇帝，对我，怕是面服心不服罢了。

    算了算了，这些以后再想吧。

    我这新进宫的人，等会是要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的。还是对付这事比较头痛。谁不知道太后和皇后超不喜欢我的，以前如此，现在我变成宫里人，她们肯定就更视我为眼中钉了。

    哎……

    香水姑姑很快就安排好永晴宫里的琐碎，“娘娘，您找奴婢吗？”她像我行了个很正规的宫礼。

    我让她坐下并让琬衣奉茶。她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对她。连忙说不敢。我命令她坐下。她才直直地危坐在下首的凳子上。

    我让琬衣也坐下，琬衣跟我相处好些时日，自然是不会扭扭捏捏，一叫她就坐下了。

    我笑容可掬地说道：“此处又没有外人，香水姑姑不必拘谨。”然后指了指茶，她识趣地端起杯子泯了一小口。

    “姑姑在御前当差多年，对宫中肯定了如指掌。如今娉婷初入宫廷，还望姑姑凡事稍加提点！”说罢我起身向香水微微一福。

    主子像奴才行礼，立刻就吓得香水噗通地跪下了。我微笑着扶起她，让她重新落座。

    “以后只有我们三人的时候，姑姑就不必如此多礼了。日后娉婷请教麻烦姑姑的地方还多着呢！”

    “奴婢愿听娘娘差遣！”香水不卑不亢地说道。

    哎，早就知道她不会听令于自己。我心下轻叹了一声。

    “娉婷先谢过姑姑了！”明知道别人并不是全心全意跟着自己，但是礼节还是要做足的。哎，宫里就是麻烦……

    “以后姑姑就不要再自称奴婢了，你是永晴宫里的掌事姑姑，以后你就带头，叫自己的名字。我不希望在永晴宫里再听到有人自呼奴婢奴才的。”

    “这……”她面露难色。

    我知道，这深宫中，我这种说法做法是离经叛道的。但是人人生来都是平等的，没有谁生来就比别人低等。哎，我能做的就只是尽量不把他们当下人了……

    请安

    向香水姑姑讨教了一些宫里的潜规则和听她讲了刚才她分配的各人在永晴宫的任务后，看时间也该向太后和皇后了。

    让琬衣帮我收拾了一些从家里带来的礼物，无非是一些华丽丽的装饰摆设。

    香水姑姑见我这般不自在，笑对我说不要担心，她会在我身边陪我。

    我笑着道谢，心里确实踏实不少。有她这有资历的人在身边，应付皇后她们应该没问题吧。太后那里就……哎……

    惯例是要先向皇后娘娘请安，等皇后娘娘训话完后带着新进宫的妃嫔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

    我带着香水琬衣和端礼物的4个小太监，浩浩荡荡向皇后江海媛的福乐宫出发……

    没想到我的面子如此之大，几乎皇上所有的妃嫔现在都聚集在福乐宫，为的就是一睹我的笑话。

    我整整衣服，深吸一口气，缓缓进去大殿。恭恭敬敬向皇后娘娘行了个正式的宫礼。

    “永晴宫施娉婷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颔首跪下磕头，话语恭敬，声音不卑不亢。

    平时见皇后是不用跪的，但是今天以宫妃的身份第一次向皇后请安，所以得跪。而且，皇后不叫起来都不许起来。来之前我早就知道今天肯定会在这里吃苦头。

    哎，N久前我还暗自看不起皇后，觉得她要跟N个女子争一丈夫还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没想到今日我变成了和她们一样的命运，而且地位还比人家低这么多……就算夹紧尾巴做人，也还是随时会死在人家手上……哎……

    皇后真的厉害，没事人一样，直接无视我的存在。继续跟大殿里的宫妃说笑。

    不用抬头，我都知道现在虽然大家看似乐融融的在说着家常话，其实大殿里每双眼睛都是盯着我看的，看我这个“受宠”的小贵人能跪多久。

    我心里冷笑。江海媛，有本事你最好把我跪瘸了，不然这仇看我以后怎么报！只是可怜了香水和琬衣，她们两个陪我进来请安，却变成陪我跪。

    跪到我觉得腿都麻木了，皇后娘娘终于在侍女的“提醒”下“记得”我的存在。

    “呀，妹妹你怎么跪在这里啊？！怎么你进来外面的奴才都不通传的？”这一句话听得我直想大笑。我觉得自己现在的状况就是，明知道别人要拿刀捅你，却还要站直了，笑着说你捅吧。

    “永晴宫施娉婷给皇后娘娘请安！”我又重复了一次，又磕了一次头。

    皇后娘娘亲热地叫我快快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