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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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璃从没问起江洺父母的事,上辈子到现在,他也从来不说,就像她从不问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她隐约觉得是冒险的,于是下意识的不去问。江洺更不会让她参与,一点走私的内容也不曾说与她听,她知道这是不想牵涉她进去。但她却相信江洺,从她认识他到现在,他总是赢的那个,不是吗。

    只是这种对江洺本身的信心,在此刻却再次摇摆起来。

    车开往机场的途中遇红灯停在市区的某一条路上,她顺着车窗随便看去,却恰巧再次看到那台停在对面马路的黄色跑车。不过这次从车里下来的不是许诺,而是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她一时堵住了思绪般想不起是谁。

    等她想起那个人是谁时,已经到了机场,上了飞机。

    那个人是江季帆。

    两三年前,她曾经见过他几面,他是江洺的堂哥。既然如此,怎么会出现在许诺的车上?为什么?还一个月前她所看到的,许诺和袁廉……她不由将所有的东西串在一起联想起来。

    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开始不安起来,一个多小时的航程她冷汗直流,空姐多次关照她是不是生病了,她支吾着说不是,却无法解释心悸。

    不会的。不会的。

    下了飞机后,她取了行李第一件事就是在机场拨公用电话回珠港江宅,有帮佣听了电话,“喂,这里是江宅。”

    “江洺在吗?”她的声音有些急促。

    “暂时不在,请问有什么事情要转告吗?”

    “我……让他到家就打电话回三民市的家里。”刘璃犹豫了一刻,还是没有直接说。

    ——

    刘璃回到家里,冲了个凉,然后煮了碗面吃,心里的不安却让她食之无味。

    不过还好,晚上电话终于响起来了,刘璃飞快的跑到电话面前接起来。

    “喂,是刘璃吗,我是妈妈。”那头是吕柔娴的声音,她不禁失落了一下。

    “妈妈,有什么事吗?”她强打起精神问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来上京过年,不过……妈妈怀孕了。”声音带着压抑的欣喜。

    刘璃怔住,心里有些酸,却也为她高兴,其实这样也好,她自己迟早也要走,有人陪到妈妈身边好过没有寄托。“恭喜妈妈。”

    “呵呵,一把年纪了也不好意思……所以,你来上京过年吧,妈妈也很想你啊,十一月的时候你就待了不到一个礼拜就走了,所以这次你也该放假了,就多住些时日吧。”吕柔娴在那头殷切希翼着。

    “我……”刘璃皱起眉,怎么办呢,她妈妈怀孕自己理应去看望陪伴的,只不过江洺这边……犹豫了一会,终于道:“我考虑一下吧,妈妈,我尽量。”

    挂掉电话后,刘璃心里有一阵空荡荡的。

    其实就这样,多好。

    妈妈有新的孩子,她也将回到属于她的旧日生活,不用再去面对那些她本不知道的那些不想面对的事情。

    而且,她相信,加州的阳光一如原来那般好。

    正当刘璃心思恍惚之际,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她抬手接起,“喂。”

    “老婆。”是江洺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这么晚还没睡么?”

    “你还好吗,我有事和你说……”听到他的声音,心微微落下,然后将她所看到的,许诺和袁廉,江季帆从许诺的车里下来的所有都告诉江洺。说过之后,心头一松,却没有一点真正放松的感觉,只是绷得更紧。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才声音微冷说:“嗯,我都知道的。你不用担心,我没事,我会处理的。”

    “可是……”刘璃还想说些什么让他警惕的话,却被他冷静的打断:“相信我,不用担心这些。你照顾好自己就好,你准备行李吧,签证资料什么的我已经让林哥帮忙去办了。我可能会迟一些回来,大约晚一个月左右吧。”

    刘璃听到他如此笃定的语气,不禁心稍微安了一些,于是想起刚刚吕柔娴的话,便道:“既然还要半个月才回,那我先去上京一趟,我妈妈怀孕了,让我去那边过年。而且,也顺便交代一下说出国念书的事情。”

    “好。我这个一个月可能会很忙,不会常打电话。”他声音略带嘶哑,“好好照顾自己。”

    刘璃听他声音不对,正想问他是不是感冒了,听筒里却已经传来了嘟——嘟——的声音。

    64、第六十四章 ...

    来上京一个多礼拜,江洺如他所言,一个电话也没打来。刘璃虽然有些按捺不住,却又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他,这是他关键的时候吧,她该相信他的。

    而一月底的上京,已经很冷很冷。

    凤起路的许宅长方形的花园已被下了一晚的雪淹没了,修剪得整齐的柏树上也盖上了厚厚的白帽子。帮佣们在孙妈的指挥下,穿着厚厚的棉袄在扫雪。

    刘璃起得迟,粉白袖圆角大衣,有着淡淡的暗纹,一条蓝色看不款式的牛仔裤,站在窗前看着满园的雪景。她一向是讨厌冬天的,屋内即使暖气开得暖意融融,可寒意还是止不住的扑将上来。江洺是知道这些,所以之前在加州过冬时,总是想方设法带着她去暖和的地方度一次假。

    那时的他们,虽然经济不那么宽裕,甚至不能挑那些热门的度假圣地,有时在某个热带小镇窝下,就算避寒了。娱乐可能是农场去给奶牛挤挤奶,可能是在哪个半山腰支个帐篷露营,没有游艇,没有豪华的聚会。

    但那些简单和平淡却更让她怀念,总是能她安心,原来有时候知道少反而是幸福的。比如现在她和她的妈妈,多少次刘璃差点想开口从她口里亲口证实自己身世,但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口。

    “刘璃。”吕柔娴不知道什么走了上前,温柔的揽住她,“下午陪妈妈去医院做例行检查好吗,是宏不得闲。”

    关似乎部队很忙,她来这还没见到许是宏过,难怪她妈妈如此想她过来。

    “当然好。”刘璃唇努力向上弯起,腮上隐隐露出一双梨窝,伸手轻轻抚上她微微隆起并不太显出的腹部,温声道:“小宝宝你要快快长大哦,长大了不要像我这样淘气,要好好陪在妈妈身边,好好照顾妈妈……”

    吕柔娴笑了,轻捏刘璃的脸颊,嗔道:“说什么呢,谁说你淘气了,你不知道多乖巧,妈妈有你这样的女儿真的是福气。”

    刘璃失笑,乖巧么……她原来也会有被说乖巧的一天,这种感觉不坏。

    ——

    这是一所较为特殊军区医院,据说是军医所里最好的医院,而且成分简单,特定非军人及其家属是无法入内就诊的。

    勤务兵小张领着吕柔娴和刘璃去了妇科部,例行检查后,需要几个小时后才有结果。一行人便准备打道回府,小张留着取结果。刘璃挽着吕柔娴,生怕她有个闪失,孙妈说她妈妈身体并不好,这是她上辈子并不知道的。

    “你也不必这样紧张,妈妈健康的很呢。”吕柔娴打趣她,边走边拍拍她搀过来的手臂。

    “话不能这么说,怀孕前三个月最是紧要,不然很容易小产的。”刘璃认真的说,她自己也是生养过的,之前医生交代她的话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而且妈妈身体虚,又这个年纪怀孕已经不容易,若是不慎小产更是伤身体的。”

    “你个丫头从哪听来这些的,说的一套套的。”吕柔娴挑挑眉,有些讶异的看向她。

    刘璃吐吐舌头,“孙妈讲的,妈妈你是要注意的。”

    吕柔娴笑笑,“就她最能说,不过你这么孝顺妈妈,妈妈心里开心。”

    刘璃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三太太。”对面走来的是勤务兵冯哥,他身边的是许诺,穿着烟灰色的呢子大衣,这种天气略有些单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眼下的青色很深,有些疲倦的痕迹,然而一双眼眸仍旧深邃如渊,俊秀的五官似也带着郁色,正推开冯哥送过去扶他的手。

    “三堂婶,堂妹。”许诺冲两人点头问好,声音略哑。

    刘璃也低声问了声好,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许诺总会有种不安感。

    “许诺,你还好吧,你这病不适合来上京过冬的,老爷子一直体谅的。”吕柔娴目光柔和,语带关切。

    “只是感冒罢了,不碍事。”许诺侧着脸,细细的凤眸似有似无的睇了刘璃一眼,眉端便缓缓的蹙紧,“三堂婶是来做检查,还是堂妹……”

    “是我来做例行检查,”吕柔娴打断他,嗔怒:“你身上感冒也不是小事啊,你们这些孩子啊。小冯你快扶他去上去吧,也不多给他穿件衣服。”

    “是的。”冯哥连连点头,忙带许诺去了电梯口。

    刘璃疑惑的看着两人背影消失后,皱起眉,呐呐问道:“许诺……他有病?”

    “也不是病,是十岁的时候做了脑瘤切除手术,医生是老爷子重金动用关系从国外请来的,手术尽管出奇成功,但许家一直担心复发的问题。”吕柔娴边走边道,淡淡叹息,“那种病最是折磨,麻醉针止痛针不知打了多少,那时老爷子还怕伤到他脑神经影响智力,但后来,见到他那样痛苦也……”

    刘璃愣愣,心头一空,上辈子和许诺在一起那么久,居然从不知道他做过脑瘤手术。脑中搜索过所有的记忆,似乎有关的也只有一次,她将药丸塞进他的嘴里,他却没有和她相同的反应,他说小时候麻药用多了可能这丸子不够劲。她当时还以为他是调笑,却没想到事实竟然真是这样。

    出得院门,风的声音,尖厉而悠远,在空气中颤着。

    “可惜啊,是宏讲本来他小时候身体很好,人也十分聪明,对军事也很感兴趣,是老爷子特别看好的苗子……真真可惜了。”吕柔娴喟叹的话语响在她耳边。

    刘璃微微垂下头,不动声色的听着。

    只是现在知道又如何,难道她当时知道就会对他慈悲一些么?

    不会的,她从来都是自私的。

    ——

    数日后便到了年三十了。

    许家的年总是人多而大排场的,景罗路的雪地里早早的就停满了各类红牌或其他特殊牌的车,一列列警卫兵站的笔直。

    雪花好像春日的柳絮一样满天飞下,给许宅的满园子梅花穿上了白袄。屋外的严寒,透过厚厚的玻璃窗以抽丝扒骨的韧劲,渗进了屋内,把陈设的重木家私都好似映着成了雪色。

    屋内却是极暖的,不知是因为暖气还是人气。一个个都锦衣华服,妆容衣饰得体,围绕着老爷子,拜年,派红包,高谈阔论。

    老爷子知道吕柔娴有孕,似乎格外高兴,拉着她的手,看着许是宏好一顿说,还说要亲自取个名字,说不论男女将来都要和他爸爸许是宏一样去念军校如何如何。

    刘璃远远看着,也为他们高兴,只是不知为什么不想也无法融入进去。可能是怕有人亲口提及,证实那件事情。当事人没亲口承认,她自己总是还可以逃避的,对吗。

    “琉璃,你一个怎么站到这里啊。”许桑朵凑过来,穿着一身黄色衣裙的她看上去姿容明艳,饱满的额,尖尖的下巴,那薄薄的嘴唇高傲的抿起,“你不热吗,把大衣脱掉吧。”说着便要来除她的衣裳,刘璃忙要躲开,“别,我怕冷……”

    许桑朵却不依,硬是将她的大衣解下来,吩咐一旁的帮佣收下去。然后亲热的挽着她的手,笑道:“这样多好,明明就是亭亭玉立的漂亮丫头,干嘛穿着那么臃肿躲在一边。别说你是我们许家的正牌小姐,你就是看那个杂牌的贱种——”

    她指向侧厅中和一群许家的堂兄妹周旋到一起的……一个穿着红色裙子,黑色高跟鞋的女孩,看得出刻意打扮过的,那鹅蛋的脸型,线条圆滑,皮肤白皙细腻的很,无疑是个娇美的少女。

    “你是说……许朱砂?”刘璃皱起眉,实在不愿意看到这个人,尤其是她活的好好的。

    许桑朵轻哼一声,“可不是,不然在场还有谁是杂牌小姐。”

    然后她便揽着刘璃坐到一旁的沙发上,絮絮道:“她真是好本事,先朝大堂哥献媚,现在大堂哥玩腻了,又朝张家季家的公子哥搔首弄姿,这些也就罢了,虽然丢我爸的脸,但我反正在国外眼不见心不烦。只是没想到……哼。”

    刘璃见到许桑朵的眼神忽然阴暗下来,直直瞪向那边侧厅里正和几个远方堂哥交谈甚欢的朱丽瑶。她脸色渐渐铁青,接着道:“没想到我这次回国竟然发现她连我爸世交的和我一起长大的润之哥哥都不放过,我们俩约好去夏威夷看海,她居然让润之改变主意带她去了日本看雪!”

    许桑朵说到此将手里点心盘子用力摔到几子上,幸好此时人声嘈杂,没人多心朝这边多看一眼。刘璃敛起心神,挂上抚慰的笑容,轻拍她的背脊以示安慰。

    那个润之似乎是叫萧润之,是许家的世交,同样是高门大户,她听吕柔娴讲过,说老爷子有意撮合许桑朵和萧润之的。所以发生这样的事,也难怪许桑朵这大小姐气闷。

    只是朱丽瑶不会这么不长眼才对,许桑朵好歹算的上名义上的姐姐,怎么这么蠢的敢挖自己家的墙角。

    许桑朵却不解气,恨恨道:“看个狗屁雪,上京天天下雪哪里还用跑到日本看,明明就是想使骚劲巴结润之哥哥,死南方乡下佬!”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话不对,感觉刘璃手一滞,她连忙带着歉意握住刘璃的手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也是南方来的,我不是……”

    刘璃知道她气急才口不择言,于是也不介意,只是摇摇头,“没关系没关系,我知道你没其他的意思。不过……许朱砂好歹也是你名义的妹妹,对别人做的也就算了,怎么敢对你做这样没脸没皮的事呢。”

    许桑朵嗤笑:“她为了不要今年三月去坐牢,什么做不出来。其他比许家差的远些的世家知道大堂哥不喜许朱砂,早就避的她远远的了。她骚媚招数没处使,便把注意打到萧家,萧家和许家差不离了现在,又得老爷子尊重,润之哥哥当然也是算的少数不用看大堂哥脸色行事的人。所以润之哥哥来我家找我的时候,恰巧我这次回国的班机晚点,就被她这贱妮子钻了空子!”

    刘璃听着,便明白了,看来之前使的小招数把朱丽瑶逼得狗急跳墙了,竟然主意打到许桑朵的青梅竹马上去了。不禁暗笑,这下好,看许桑朵气成这样子,有些事看来是不必自己动手了。

    于是便皱起眉,作出为难的样子看向许桑朵,道:“可是许朱砂可有心计着呢,我真怕桑朵姐没争赢反而被她的阴招害了去。”

    许桑朵闻言瞪大眼睛,握拳,怒道:“我会争那个杂种不赢?你等着看吧,我会让她知道谁才真正姓许,你就看她会不会按时去监牢里报道吧,哼。”

    刘璃转头看向侧厅里笑的抚媚的许朱砂,隐隐勾开嘴角,笑意若有若无地,还没展开就消失了。

    “幺小姐,原来你在这里啊。”孙婆婆走了过来,咧嘴笑道:“三太太正找你过去说话呢,几个太太都等着看你。”

    刘璃皱起眉,想到是要在她身边扮演那些那些角色来应酬,说不准就暗示她身份,不禁微微反感和不耐,于是起身捂住肚子,作出有些难受的样子:“哎呀,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先去一下洗手间,我一会就过去找妈妈。”

    说完不顾孙婆婆困惑的脸色就冲许桑朵打了声招呼便朝外门走了出去。

    65、第六十五章 ...

    可能真走得急了些,刘璃竟然忘了拿自己的大衣。出得门,才发现寒冷的空气之中,她留下的雾一般的呵气,不禁感觉有些瑟瑟。

    可这会既然出来也不好回去了,不然还是会被吕柔娴找了去,现在也只好在外头晃了一会再说了。刘璃这么想着,只好裹了裹身上的奶白色的羊毛衣,沿着院落的墙角漫无目的的走了前去。

    似乎走的太过心不在焉,以至于身后脚步声渐近她都没所感觉,直到身上披上一件大衣,刘璃这才停下脚步,不料却正撞入一个怀里。淡淡的药味入鼻,她恍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许诺的脸,修长的手指按在了她的大衣衣领上,一言不发的嘴唇上浮现着平和的微笑,充满温柔的目光牢牢地注视着她。

    “谢谢。”这种目光总是唤醒她的记忆,仿佛现在眼前的是曾经的他,一种异样的感觉升入心头,甚至盖过了不安和隐隐的歉疚,刘璃下意识退后一步。

    许诺却似没察觉她的戒备,平静地看着她,嘴角竟然还带着微笑,“你向来最是怕热又怕冷,竟然不穿大衣就敢出门,等发烧感冒时你又不愿打针的。”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刘璃身形一僵,皱起眉,紧紧盯住眼前的他,觉得胸膛里荡漾着痉挛一般的感觉,这种口吻太过熟悉……现在的许诺本不该知道的。

    许诺却没回答她,脸上露出难得的温柔感,“听说你要去美国读书。”

    “你怎么知道?我妈妈告诉你的?”刘璃一愣,她其实只和吕柔娴提起一句,甚至没说什么时候,因为她还不知道江洺具体什么时候能完事。

    “和江洺一起。”许诺凝视着她,说一个陈述句。

    刘璃迎上他的目光,虽然心里有丝丝疑惑,但还是硬着口气,“对。”

    许诺眼里的光色一闪而过,然后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抬手朝她发间拢去,双手要去束起,“其实我说过你头发绑起来更好看,更朝气,更活泼。”

    “许诺,你今天很奇怪。”刘璃挣脱他,露出了迷惑的又微微含着警戒的神情,冷冷道,这种感觉越来越像一个人。

    许诺讪讪收回手,忽又带着些散漫意味的问着:“如果江洺去不了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刘璃心头蓦然一紧,但还是力持镇静。

    他忍不住向左一挑唇角,笑纹加深:“你会明白的。”

    ——

    虽然许诺只是丢下一句没有下文的话,但这句没有下文的话却像一颗石子抛入刘璃本来已经不够平静的心湖,漾开的不是涟漪而是波涛。半月前所见的那些,和这句话全部串联起来,逼迫她加快自己的脚步走向院落里最近的一间房。

    她推开门,许宅的每间房差不多都安有电话,而刘璃现在要做的就是拨打一个电话确认江洺是否安好。她手指按键时才发现竟然微微有些颤,握住听筒,嘟嘟几声后便传来声音——“喂,这里是江宅,请问找谁?”

    “我是刘璃,找江洺,他在不在?”刘璃按捺住心情,尽量平和语气问道。

    “他不在,请问有什么话要转告吗?”

    “他去哪里了,他什么时候回?”虽然没听到其他的不好消息,但这个不在也让她抓狂起来。

    “他出外有事,过几日应该就回了。”那头的声音听不出什么不对劲,很平静,刘璃喟叹一声,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他回来后,请马上让他打回给我。”说完后她轻轻挂上电话,心里却一点也没有因此安定下来,一种莫名的情绪笼罩着她。

    ——

    凤起路 许宅

    过了十二点,夜有些深了,许是宏和吕柔娴坐在小厅里,几子上张罗着些点心,糖果。

    “爸爸妈妈,新年快乐。”刘璃起身拜年,笑容是勉强挂上去的,心里并没有真正过年的喜庆。其实这是重生后,第一次和他们一起在许家过年,但这感觉远远不如她的小家来的好。

    “乖女儿,来,这份压岁钱是我和你妈的。”许是宏和吕柔娴相视一笑,掏出一封大红包递了过去,脸上满是慈和的光彩,看得出他今天真心喜悦,有妻儿相伴。

    “谢谢爸爸妈妈。”她顺从的接过来,笑笑,然后坐到对面的沙发上,给两人的杯子里添了茶,“爸爸妈妈喝茶。”

    “真乖。”许是宏连忙端起来就要喝,被吕柔娴嗔怒的拦下,“瞧你,冒这样大的热气,也不怕烫伤舌头,激动什么。”

    “呵呵,喝女儿倒的年夜茶,当然要趁热。”许是宏咧嘴一笑,不以为意。

    吕柔娴松开握着茶杯的手,捋了一下卷卷的长发,若有所思看向刘璃,道:“以后有的是机会,对么?”

    刘璃犹豫着要不要回答,许是宏却皱起眉插口,冲吕柔娴道:“但你之前不是说女儿准备去美国念书么?”

    “那个……”吕柔娴墨黑的眼眸指责似地瞪着他,然后对刘璃温声道:“刘璃,其实我觉得这件事不用操之过急,等大学再去不迟,你看马上就小弟弟或妹妹出世了,你现在去美国的话,不是来不及见他了吗?”

    刘璃咬住下唇,脸色变得不好起来,低垂着头,不再说话。

    许是宏见了,立马会过意来,拍拍吕柔娴的手臂,一边使着眼色一边说着:“女儿要去美国念书也不是坏事,你不用阻拦她,难得她有自己想去做的事,她也不是小孩子了。”

    吕柔娴还想说什么,但见刘璃明显不愿的神色,便也不再多说了。

    “乖女儿,别担心,爸爸会为你办这件事的。”许是宏抬手摸了摸刘璃的头,爱怜道:“你喜欢爸爸就一定让你去。”

    刘璃这才抬起头,面色缓和,扬起唇角点了点头,“其实学校已经找好人办了,爸爸不用麻烦了,到时候办好了我准备东西就能过去了。”

    ——

    第二天,刘璃因为等电话睡得很晚,醒的很迟,临近中午,才被孙妈给唤醒。

    “三少来了许久了,正在厅里等你呢,今天可是年初一啊,姑娘,福官也等着带你拜年呢。”孙妈絮絮道,一手给她整理来几套衣服,就差手把手给她穿上了。

    许诺他来干什么?刘璃纳闷,年初一难道他不用拜年吗,心里疑惑却也不妨碍她很快的穿好衣服,做好洗漱,然后便下楼去了小厅。

    刘璃扫视了一眼,发现许是宏和吕柔娴并不在,然后看到斜倚到沙发上许诺。他一如往常,薄唇微微扬起,手肘拄在扶手上,随意轻佻的姿势。

    “你来干什么?”她语气不太好,“我爸妈呢,难道你今天不用拜年吗?”

    “我告诉三堂叔和三堂婶,今天你和我们小辈一起聚会。”他把眼睛眨了一眨,然后很慢很慢地说道:“我知道你并不会喜欢和他们一起去给许家的人拜年。”

    刘璃一滞,然后挑挑眉道:“那也不见得我会喜欢这些聚会。”

    “不,你会喜欢的。”许诺缓慢的眯起眼道:“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关于江洺的真实消息。”

    ——

    许诺带她去的地方并不是聚会,而是游乐场,城郊一家并不大也不热闹的游乐场。

    场子里尽是一些简单得甚至有些老旧的娱乐设施,甚至也看不到一个多余的游客,不知是不是因为年初一的关系。

    “我记得你说小时候你爸妈从没带你来过游乐场。”许诺唇角扬起微小但好看的弧度,看向她。

    “我有对你说过吗?什么时候?”刘璃皱起眉,就算说过,也不是对他。

    许诺不答,只是揽着她将她带入旋转木马的机器里,刘璃想挣脱却不得,被他按在一辆童话马车里,然后他坐到她身边。“你说过,你还说你爸妈从来也不去看你,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你病了来医院也不来看你死了没有……”

    他的声音轻轻的,却让刘璃恍然,这些话好像有些熟悉,很久很久以前。

    “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你忘了,我却从来没有忘记过。”许诺眼睛亮灿灿的,流转间又变换着各种各样的情感。

    “我十岁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在三明市国立医院的小花园里。那天,我剔着光头趴在花坛上哭,然后你走过来说‘有什么好哭的,那么多人来看你,病也病的值得。我住院几天了,除了家里的阿姨一个人也没来过。’

    那时候的我其实很害怕,我偷听到医生的话,他说我的手术如果有一个不小心,我就算不死也很容易成为智障。我那时候多么想念军校,想当军官,做上将,可是……”

    “我告诉你‘我病的就快死了,怎么会值得。’

    ‘如果我病的快死了,不知道我爸妈会不会来看我。’你这么说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我都以为你要哭了,可是没有。

    然后你拉住我的手,做祈祷状,‘这样吧,你不想生病,就把你的病转到我身上来吧,我替你生病。说不定我病的快死了,就能看到我爸妈了。这样你的愿望也实现了,我的愿望也实现了。’你很虔诚的闭上眼睛默念着,然后擦掉了我的眼泪。”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缓缓抬起手,抓住刘璃的手,郑重地握了握,而后交缠上她的指头。

    “许诺。”刘璃微怔,呐呐开口:“这些我都不记得了。”不过,她小的时候,的确一两年都见不得父母。包括她生病,他们也总有理由,他们忙,总是忙。

    “没关系。但的确是你当时给了我勇气进手术室,我甚至觉得你的举动感动了老天。”许诺看着她,眼神像夏日的晴空一般温柔清澈,“很幼稚是是吗,但你是第一个说要替我生病的人,你不会明白那种心情。他们都说关心我,我爸爸,老爷子,还有那些所谓的朋友,但没有人说愿意替我生脑瘤。”

    “除了你。”

    在那双黑色的眼睛凝视着她的时候,刘璃却有一股异样的感觉忽然在心中沸腾了起来,脑海里再次闪现了一些黑色的回忆,惹得她心头燥热,她收回手揉揉额头下意识问道:“有烟吗?”

    “你不是说再不抽了吗?”许诺皱起眉,却也体贴的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烟盒递给她。

    “你知道我以前抽烟?”刘璃愣了一下才接过来,她自和江洺在一起就再没抽烟过。

    静默,她闷闷的点燃,猛吸一口,一种微辣的感觉冲入脑中,却让她觉得痛快。

    “你以前不仅抽烟,还嗑药,还……”许诺仿佛正从这句话里陷入了记忆,而后他曲起膝盖,微微偏头,下颌顶在膝盖上:“江洺和林秉楠是不是有很多事没有告诉你?刘璃,我们都不属于这里,我,你,你的孩子,江洺,林秉楠。”

    她楞住,然后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却没有惊愕、失神,更没有恼怒,她的面上苍白而平静。

    “其实大雾那天,林秉楠正载着我尾随在你们的车后面,江洺下车的时候甚至都有见到我们。”许诺一手按在她的颈后,一手伸出去摸她的脸颊,刘璃抬手打开他。

    风正扑打着旋转木马上沿的饰物曳动着,发出窸窸卒卒的声音。

    刘璃的呼吸也轻轻一窒,这才感到这旋转木马里湿冷入骨。所有的话和记忆都交织都在一起,她听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响,渐次地,连心跳也越来越响,不停响,一直把思绪拖入看不见尽头的峡谷里。

    “为什么你们会在S城?”刘璃只是如机器一般的开口,连自己都不知道这时候的自己该说什么问什么。

    许诺凑过头,离她进极了的微凉的眸子噙着一丝笑意,仿佛是温柔的,又仿佛是冷漠的:“你知道吗,那时我脑瘤复发,医生说我再进行手术成功率十分之低,死亡率极高。动手术前,我很惧怕,不是怕死,而是怕……说出来你一定会觉得好笑。我以为在你当时把我送进监狱的时候,我就已经忘掉你恨透你再也不愿看到你,但在那一刻,我竟然只怕动完手术后再没机会见到你!我拼命告诉自己,我怕见不到你是因为怕没机会报复你对我所做的一切。”

    刘璃胸膛内的黑暗随着这些话激烈地翻腾而上,淹没了心脏,没想到,他们再次相见仍然避免不了这个话题。是的,后来她隐约是有愧疚,但她真的后悔过吗,她不知道。

    “但我找不到你,不过我知道有人能找到你们,那个人是林秉楠,我费劲心思拿了他一份账目要挟他。然后,他带我去了加州S城,而我终于再次见到了你们,你和江洺,还有你们的孩子。”

    许诺忽地抓住她的手,在手中大力握着,骨节间发出摩擦之声,痛得她直吸了一口冷气。“你们真幸福,那么幸福,幸福到让我想去毁掉。但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在监狱里的那些日子,还是出狱后的那些日子,甚至是我去S城找你那些日子,如果你真的在那时候见到我,你一定不可能把我认出来!”

    许诺低下头,渐渐接近她的唇,而他漆黑的眼神里没有流露任何感情和欲望:“但你们凭什么到最后都能在一起?当初我对你不够好吗?我什么都满足你!你本来该是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