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为之：楔子

    《东方娱乐周刊》——“林家么子林无意在美国街头与两男热吻，震翻世人眼球！”

    《天天娱乐周报》——“林家么子林无意竟然是同志！甚至当街玩3P！”

    《朝闻八卦》——“林家大家长林正辉被气入院，林无意被急召回港。”

    《娱乐新周刊》——“据闻林正辉因林无意3P事件怒而修改遗嘱，收回林无意的遗产继承权。”

    《东方娱乐周刊》——“林无意离开林家飞往法国，据传被赶出林家”

    《天天娱乐周报》——“林正辉被问及小儿子3P事件瞬间黑面……”

    无意为之：第一章

    普罗斯旺，法国有名的小镇，晴不定的天气、跌宕起伏的地势、迷人的薰衣草、极具特色的自然与人文风光令无数人对这里一见倾心，流连忘返。

    早上还艳阳高照，到了下午就瓢泼大雨。走在外的人们毫不慌乱地从各自的包中拿出雨伞，不过还是有那么几个人因为心大意或者不了解这里的天气而狼狈万分。街角的咖啡屋内，一人坐在窗边看着雨水顺着落地的窗户滑下，看着在雨中奔跑的心人，看着打着雨伞快速向目的地走去的各色人等，眉心微蹙。

    两名ress趴在吧台上光明正大地窥视那人，眼里是痴迷的赞叹。西方人对东方人具有相当矛盾的情节。有时候，他们歧视东方人的无知原始；但有时候，他们又迷恋东方人身上的那种神秘气息，当然，这种神秘更多的来自他们的不了解或者说自认为。

    不过两名ress痴迷的原因并不是那个人有多么神秘，相反，她们很了解那个人的脾气以及喜好。比如，他爱中国茶更甚于咖啡；比如，他喜欢吃草莓布丁甚过黑森林；比如，他每天10点以前绝对不会起床；比如，他不喜欢下雨却喜欢看雨景……等等等等。

    不只是他们，这间咖啡厅里的侍者和熟客都清楚这位男子的喜好。所以她们窥视的不是男子的神秘，而是男子身上那种会引人迷恋的气息。

    男子有一头黑亮的头发，从目前的长度来看应该有两三个月没有修理过了。男子有一双会说话的黑色眼睛，如他的头发那样黑得纯粹。不管是五官、身材还是气质，他都集合了西方少女对东方男子最美的幻想。混合了男与少年的双重气息，男子哪怕只是这么坐着，都会令人怦然心动。

    不过，尽管非常迷恋，但没有人上前打扰他的宁静。他的身周有一堵无形的墙，这个时候过去不仅不会得到对方的回应，反而会被那堵墙弹回来。所以两位法国少女虽然很想近距离地和男子来一段亲密的交流，但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没有上去打扰他，哪怕是送茶过去也只是放下就走。

    致的玻璃壶里泡着乌龙茶，玻璃壶下的蜡烛燃着柔和的烛光，男子的面前摆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一个笔记本、一支笔、一杯草莓布丁、一部手机，一个玻璃茶杯和这一壶茶。只不过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仍是看着窗外，眉心微蹙，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电话铃声以不刺耳的音量打破了咖啡厅的宁静，是男子桌子上的手机发出的。他从沉思中回神，有些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手机，在手机铃声响过十声之后他似乎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在呼叫，他赶快拿起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手指滑动屏幕锁。

    “Hello？”

    “Hi，亲爱的，在做什么？”

    电话那边传来女人的声音，温柔却有些沙哑，出口的是中文而不是法文。男子的嘴角浮现一抹笑容，瞬间驱散了他之前的忧郁。

    “在构思。”男子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感觉到对面传来的情绪带了些低落，他放下茶杯，低声问：“怎么了？你在纽约吗？”

    “亲爱的……”对方的声音突然哽咽了，“我在，香港。”

    男子脸上出现明显的怔愣。

    “无意，妈妈和你说一件事，你不要急。”

    男子有了不祥的预感，握紧电话：“妈，是不是爸爸怎么了？”

    “……你爸他，昨天突发脑梗，医院下了病危通知……”

    男子蹭地站了起来，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去。

    “我马上回香港！我现在就去订机票！”

    “无意！你冷静一点，医生说，人到了这个年纪，这一步是早晚的。”

    “妈，我不说了，我现在去订机票，我要马上回香港。”男子的眼泪夺眶，被这一噩耗震懵了。

    “好，订好机票你给妈妈来一个电话。路上一定注意安全。”

    没有道别，男子匆匆挂了电话。刚才还在吧台里偷窥他的两名少女担心地走了过去，问：“迪安，怎么了？”

    男子抬头，嘴唇颤抖。

    “我要回香港，我爸病了。”

    说完，他站起来收拾自己的东西，动作不若以往的平静，很是慌乱。

    “我去帮你订车票！”其中一位少女立刻说。

    “我帮你查最快的航班。”另一人说。

    “谢谢。”男子按了下额头，让自己冷静，快速道：“我先回家收拾行李。”

    “等我们电话。”

    男子回头道：“贝蒂，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店里就交给你姐姐了，我会给她电话。”他抿抿嘴，眼中是深深的懊悔：“这次我会离开很长时间。”

    “迪安，不要这样，你这样我们很难过。”贝蒂上前一步抱住他，“上帝会保佑你爸爸的。”

    “迪安，店里的事我们会打理好的。”另一人也上前抱住他，“你要带达芙妮走吗？”

    男子放开两人，看向自己刚才坐着的地方，在沙发的角落蜷缩着一只正在熟睡的猫咪，一只纯白色的猫咪。男子不舍地说：“现在办理宠物托运来不及了。”他看向两人，“麻烦你们暂时帮我照顾它，我会回来接她。”

    “好。”

    “我们会照顾好达芙妮的。”

    不能耽搁了。男子又和两位少女拥抱，然后提着自己的电脑包匆匆离开咖啡厅。看着他在雨中走远，贝蒂叹息一声：“要很长时间见不到迪安了，我会想他的。”

    “我也是。”另一人同样黯然。她们最养眼的老板走了，她们也没有工作的热情了。啊，上帝，您快点让老板的爸爸恢复健康吧，这样我们就能早些见到老板了。两位少女对着天空祷告。

    ※

    没有心思去想要带什么回去。林无意机械地把衣服一件件往行李箱里丢，无人的房间里他任自己的惊慌和不安涌出。香港，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再回去的地方，却不知其实那里是他最眷恋的地方，因为那里有他深爱的父亲，有最疼他的父亲。

    子欲养而亲不待……他本来打算今年找一个机会回香港陪在年迈的老父身边，以林家小儿子的身份陪在父亲的身边，却没想……父亲，等不及了……捂住双眼，林无意任懊悔啃食自己的心。他应该早点回去的，应该，应该早点回去的……

    一个小时后，林无意提着行李箱和自己的电脑包匆匆离开了住处。把家里的钥匙交给贝蒂，他给贝蒂的姐姐拜伦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坐上了贝蒂的车赶往火车站。贝蒂为他预约到了去里昂的火车。坐在车上，心急如焚的林无意懊恼自己不是在里昂或者是巴黎。普罗斯旺很美，但是却不能直达香港。

    在火车站等了两个半小时，林无意登上了去里昂的火车。贝蒂帮他订了机票，是第二天中午的飞机，林无意需要在里昂住一个晚上。细心的贝蒂给他订好机票之后在网上又给他订了机场附近的酒店，她知道林无意不会有心情顺便在里昂逛逛。

    最近不管是香港的新闻还是八卦杂志都在刊登香港大佬林正辉病重住院的消息，而因为林正辉的住院，七年前林家小儿子林无意的“丑闻”也被人又一次挖了出来。林正辉在香港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他从一个底层的偷渡客奋斗成香港政商界数一数二的人物。他不是香港首富，但他的财富却连首富都不容小觑。他的资产遍布香港和海外，他与内地官方的交情甚好。在他的那个年代，有钱有势的男人几乎都延续了香港当时的妻妾制度，一妻多房。可是林正辉对结发妻却不离不弃，甚至在妻子病逝之后他也没有再娶，算得上是香港上流社会中的另类。

    但这一另类特质却在他59岁那一年被打破。林正辉轰动香港的与一位年仅19岁的女大学生江衣媛坠入爱河。第二年，江衣媛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可好景不长。两人之间的年龄相差太大，隔阂不可避免。在孩子五岁的时候，并没有与林正辉正式结婚的江衣媛离开了林正辉带着两人的儿子林无意前往美国。

    林无意14岁那年回到香港父亲的身边，四年后，18岁的林无意又离开了父亲只身前往法国读书。这期间，林无意只有放假才会回香港。在林无意23岁那年，去美国游玩的他爆出3P丑闻，之后，被赶出林家的林无意再也没有回过香港。

    香港，林家——

    因为林正辉的病重，林正辉的子女和孙辈都在林家大宅。客厅内的气氛沉重，林正辉的病情不仅影响林氏股份，也影响着林家人的心情。虽然林正辉在家中始终是那个有点严肃的大家长，但不能否认他在林家的威望和在子女心目中的地位。

    林正辉与法律上唯一的妻子育有两男一女。长子林照东和次子林照羽分别掌管林氏企业的半壁江山，女儿林照贞嫁给了香港船运大亨的长子沈文，如今是沈氏企业的股东之一。林正辉现年九十，他似乎被自己的小儿子给气坏了，在把小儿子赶出家林正辉做了如此的决定。似乎不想在有生之年看到儿子为了家产闹出风波，索一人一半，也等于宣告剥夺小儿子对家产的继承权。对于父亲的不偏不倚，林照东和林照羽也都相当满意，之前因为那个同父异母弟弟的存在，两人私下不是没有微词的。如今，年过六旬的林照东和林照羽已经把事情都交给了自己的儿子，他们只有在董事会议上才会出现在公司。

    林家的儿子都为照字辈，但林正辉老来得的那个儿子却没有沿用“照”字，取名无意。似乎是说这个孩子是无意中所得，并不在希望之列。有很多人猜测江衣媛离开林正辉的真正原因不是两人之间悬殊的岁数，而是林正辉不愿承认这个儿子在家族中的地位。但不管外界的猜测是什么，林正辉从未做过正面的回应，不过从他对待江衣媛母子的态度上看，也许事实真是如此。那么林无意在街头与两人纠缠的事情也许就是对这位父亲的不满抗议。

    客厅里没有人说话，只有间或的喝茶声。作为长子的林照东放下茶杯，看向一位低头不语的女士，出声：“江姨，父亲的事你告诉无意了吗？”他询问的对象就是从美国赶回来的、林正辉并没有正式迎娶入门的女人——江衣媛。按照年龄，江衣媛比林照贞还小五岁，但她曾是林正辉的女人，出于对父亲的尊敬，林正辉的三个孩子都尊称她一声江姨。

    江衣媛抬头，画着淡妆的脸上有着明显的因为林正辉的病重而引发的难过。她今年已经五十岁了，因为保养得宜以及年轻的心态，令她看上去足足小了十岁。江衣媛离开林正辉之后就定居在了美国，不过每年也会回香港几次。她一直没有结婚，男朋友倒是从来不缺，目前有一位交往稳定的德国男友。这次她独自一人回到香港，并没有让男友相陪。

    江衣媛开口道：“我已经打过电话了。无意说他马上赶回来。”

    林照东点了点头，客厅里又陷入了沉默。林照东今年已经63岁了，而林无意才刚刚30岁，从年龄上说林家三兄妹足够做林无意的父母辈。所以对家中这个小弟，林照东着实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提起来也更多的是陌生。不仅是林照东，林家的人对林无意唯一的观感就是这个人和他们有血缘关系，仅此而已。

    时间已经是晚上9点，江衣媛站起来说：“我回酒店了。明天我直接从酒店去医院。”

    林照东喊来管家让他叫司机送江衣媛回酒店。江衣媛早已不是林正辉的女人，又有男朋友，住在林家不合适。

    江衣媛走了，林照贞和丈夫、儿子及女儿也离开了。他们要回沈家。在他们离开后，林照东的长子林于之站起来说：“公司明早有个重要的会议，我回公寓。开完会我会去医院。”

    林照东点点头。

    接着林照羽的长子林于鸿也站起来说：“我明天有份重要的合同要签，大概中午过去医院。”

    林照东有些疲惫地说：“去吧。虽然爷爷病重，但他也不会想看到你们把工作的事放下。不过最近你们都不要给自己安排什么工作以外的事。”

    两人点头。林照羽的二儿子林于舟道：“我认床，晚上还是回去睡。明天睡起来我直接去医院。”

    “去吧。”

    林于之、林于鸿和林于舟一起走了，林家这一辈唯一的女儿，林照东的次女林于惠留下来陪父母和二叔。林于惠目前掌管林氏企业的慈善基金会，是一位热心于慈善的女强人。

    林家没有弱者，如果要说的，林无意算得上是林家的弱者。他没有按照林正辉的要求去读商业，而是跑到法国拿了一个文学硕士，至于他在法国做什么工作，林家可能除了林正辉以外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

    孩子们都走了，林照东拍拍女儿，让她上楼。林于惠善解人意地给父亲和二叔倒了茶便和母亲和婶婶上楼了。林照东和林照羽这两位兄弟拿起茶杯，同时喝了一口茶。两位兄弟因为父亲的刻意为之，彼此间的关系还算融洽，两人的子女因为利益上没有太大的冲突，相处也算融洽。如今，老父病重，同样迈入老年的两兄弟也有一些私下的话要说。

    无意为之：第二章

    离开林家，江衣媛并没有让司机载她去酒店，而是又返回了医院。林正辉在林氏家族下的林氏医院内。从特殊通道进入医院，避开守在外的狗仔记者，江衣媛来到了林正辉的病房。看到躺在那里意识不清的老人，江衣媛的内心并不好受。少女时代的她爱浪漫、爱幻想，和林正辉的恋情正是她琼瑶式的浪漫作祟。而当浪漫退去，她却发现现实是那么的令人失望。

    可是，离开了林正辉并不表示江衣媛会恨。她和林正辉真正的爱过，只是后来因为太多的原因她走了。她给林正辉的爱情是她的初恋，是她少女的浪漫情怀，是她之后的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比拟的。在她之后的人生岁月中，无论她身边的男人有多少，林正辉是她唯一一个动过“嫁给他”这个念头的男人。

    现在，林正辉是一个迟暮的老人，而她看起来依然年轻。也许，这是他们无法到老的真正原因。她害怕面对林正辉的老去，害怕自己被孤零零地留在林家那个大宅子里。因为害怕，她逃了；也因为这份愧疚，林正辉在她心中一直留有一个位置。她这辈子只给一个男人生过孩子，她觉得，足够了。

    走到病床边，江衣媛的眼泪涌出。她握住林正辉瘦如枯槁的手，属于老年人的手。眼泪掉的更急，江衣媛把林正辉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哽咽地喊了一声：“正辉……”

    林正辉的手指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江衣媛发出了低泣。

    “我，告诉无意了……”

    “他吓坏了，他马上赶回来……”

    林正辉手指的颤抖明显。

    “正辉，好起来……我求你好起来……你应该知道的，知道，无意多么重视你这个父亲……”

    “正辉……我也很怕，我怕再也看不到你了……正辉……”

    林正辉的手指有了动作，他似乎想要握住江衣媛的手，但是却无力。江衣媛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握紧他的手，眼泪迷了她的双眼。

    “正辉……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都太自私了……不肯为了你，放弃我们的坚持……对不起……”

    “正辉……给无意一个好好孝顺你的机会，不然，他一辈子都不会放下……正辉……我求你，好起来……”

    林正辉的眼睛没有睁开，可是他的眼角却滑下了一滴他绝对不会在外人面前露出的眼泪。江衣媛咬紧嘴，控制自己的哭声。她倾身吻去林正辉的那滴泪，抱住了他。

    手机铃声永远是宁静的打破者之一。直起上身，江衣媛擦了擦脸，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一手仍握着林正辉的手，她另一手打开皮包掏出手机。看到来电，她的脸上是激动，随后是更深的难过。

    接听，江衣媛把音量调成了免提。

    “无意。”

    “妈。我到里昂了。我现在在机场。有人退票，我改签了机票，零点飞香港。”

    “是吗？太好了。”

    “妈……”

    电话那头的声音不稳了。

    江衣媛把手机拿到林正辉的耳边，声音同样不稳地说：“妈妈，在爸爸身边，你跟爸爸，说说话。爸爸，想你。”

    电话那边的呼吸颤抖，林正辉两只手的手指也在颤抖。

    十几秒之后，电话那边传来一人快要哭出来的喊声：“爸……”林正辉的眼角瞬间流下两行泪。

    “爸……我马上就回来了……爸……对不起……对不起……”电话那边的人没有忍住自己的悲伤。

    林正辉的嘴唇微动，似乎在喊谁。

    “爸，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回来的，我应该早点回来陪您的……爸……对不起……”

    电话那头，林无意的哭泣越来越明显，他向昏迷中的父亲忏悔。因为要逃离一些他不想面对的事情，他没有留在父亲身边尽孝，让年迈的父亲一直都为他担心，他后悔了，后悔了。

    “无意……”一声微弱的声音从林正辉的嘴里发出，说是声音，不如说是气流。

    “无意！你爸爸在叫你！你听到了吗！”江衣媛的哭声中带了一丝希望。

    “爸……”

    里昂机场，一位看上去二十多岁的东方男子对着手机哭得泣不成声。来来往往的人，不管来自于哪个国家，都没有人会笑话这位男子。不管语言多么不通，他们都知道，男子是在为他的父亲哭泣。全世界的语言中，“妈妈”和“爸爸”，是不会错听的。

    这通电话一直持续到林无意上飞机。这一晚，江衣媛在林正辉的病床旁守了一夜。在第二天林家的人来医院之前，江衣媛回了酒店，双眼红肿的她避开了林家的人。在她离开后不久，昏迷了两天的林正辉醒了。

    ※

    和美国的一个公司签完约，林于鸿派属下去招待对方，自己开车前往医院。有电话，他按下车上的接通键，汽车正好驶入大道。

    “哥，你在医院了吗？”

    是林于鸿的亲弟弟林于舟。

    “在路上。”

    林于鸿略有些冰冷的回道。并不是对爷爷的病重无动于衷，只是他的声音天生如此，连带着格都变得有些冰冷了。

    “爷爷醒了。”

    林于鸿的眼睛眯了眯，神色不变地说：“好事。”和爷爷的感情说不上很亲近，但也不是太差，林于鸿并没有什么希望爷爷早点离开的念头，因为没有必要。

    “听医院的人说昨晚江衣媛在病房里陪了爷爷一夜，还哭了好半天，然后今早爷爷就醒了。难道这就是爱的力量？”

    林于鸿扯扯嘴角，算是对这句话的反应。

    “或者，是因为那个人要回来了？”

    “我从不关系不需要我去关心的事情。他回不回来都改变不了林家的局面。你在医院了？”

    知道对方不会感兴趣，林于舟也不多说了，他本来也不是一个特别八卦的人，只是现在有些无聊罢了。在医院的花园里抽着烟，林于舟道：“我半个小时前到的。爸妈、大伯和姑姑他们在病房里，我出来抽支烟。”

    “那一会儿见了。”

    “一会儿见。”

    林于舟挂了电话，林于鸿踩下刹车，前方红灯。对于那个要回来的人，林于鸿就如他刚才所表现出的冷漠那样，毫不关心。林于鸿今年32岁，那位按辈份来说是他叔叔的人比他还小两岁，如今掌管林家二子这部分产业的林于鸿是绝对成功的商人和上位者，他又怎么可能对一个比自己还小，他都不记得对方长什么模样的人有任何的好奇和关心。

    对林无意，林于鸿的印象就是沉默内向（懦弱）的忧郁少年。一个看书会看到流泪的男人，原谅林家的少爷们无法与他沟通。何况，哪怕是林无意在香港的那四年，他们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即使见面，对方也是要不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要不一副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的模样，他们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撩拨对方。以前他还觉得爷爷会把林家的产业分给那个人一部分，现在那个人对他继承林家的产业毫无威胁，他更不会把对方放在眼里。不过于舟刚才话中的意思似乎还有点别的深意。接着，林于鸿扯扯嘴角。大伯与父亲两方的势力早已牢牢地控制了林氏的资产，就算老爷子想反悔也不可能改变。接着，林于鸿就把那个即将回来的隐形人抛到了脑后，专心开车。

    林氏产业中以“辉来集团”和“正投集团”为中心向各个领域扩展。而辉来集团和正投集团也是林正辉给两个儿子“分家”的依据。林照东继承以“辉来集团”为首的子公司；林照羽继承以“正投集团”为首的子公司。林正辉不在乎这样做会削弱林氏企业的实力，事实证明林正辉的决定是正确的。林照东和林照羽都是天生的商人，他们继承了父亲在生意上的明与能力。与之相应的是，林照东和林照羽的儿子也继承了他们的爷爷和父亲在这方面的能力。

    林照东旗下的产业目前全权交给了唯一的亲儿子林于之打理。作为林正辉的长孙，林照东的长子，林于之没有让他的爷爷和父亲失望，辉来集团在他的手上可谓是势头猛进。林照羽的长子林于鸿理所当然地继承了父亲名下的产业，他是正投集团绝对的掌权人。林照羽的二儿子林于舟对经营家族生意并不感兴趣。他18岁生日一过，就背着自己的相机提着行李开始了自己的环游之旅。在旅游的途中，林于舟在世界多所知名大学进行短期进修，如今他是国际上知名的摄影师，因为不习惯国外的饮食，他回到香港建立了自己的摄影工作室和杂志社。他是国际上炙手可热的摄影师。

    对此林照羽是乐见其成的。如果两个儿子对继承公司都有极大的兴趣，那么他会像父亲那样头疼。他并不打算把名下的产业也分成两部分，所以对于二儿子的兴趣，林照羽始终表示出支持的态度。林于之和林于鸿可以说是一山中的二虎，就如他们两人的父亲那样。不过两人的关系因为血缘和生意上的合作与竞争，还算保持着相对平静的稳定。林于之是一个内敛深沉的人，林于鸿又过于冷漠，如果不是父辈之间的感情不错，外界会以为总有一天这两人会因为林家的利益而成为敌人。

    林于鸿正开车去医院，刚刚开完会的林于之也在去医院的路上。广播里的新闻正在播报林正辉住院的事情，自然少不了几年前的那件丑闻。林于之的眼里闪过一抹不耐烦。香港拥有一大批令人生厌的狗仔，林家是商人，不是娱乐圈的明星，可是香港的狗仔有时候对商家的兴趣超过明星。这也是为什么林家人甚少会和哪位女星有所牵扯的主要原因。林家已经够受狗仔的关注了，如果再和哪位女星有什么关系，那些狗仔更会一窝蜂地涌上来。想到多年前林家因为一人的丑闻被狗仔围追堵截，至今仍不得安生，林于之对某人即将回来的事情多少有些反感。

    左转方向盘，林氏医院就在前方，林于之的眉心不由得紧了紧，医院门口的记者（狗仔）不少。拿出墨镜戴上，他脚踩油门。快到医院大门口了，有人认出了林于之的车，记者和狗仔们全部围了上来，又是拍照又是拍车门，想采访他。林于之没有任何表情地把车开进医院，让保镖和警卫把那些苍蝇都拦在外面。找了个停车位停车，林于之下车，上锁。身后是相机快门的声音，他脚步沉稳地走上台阶进了医院，从林氏专属电梯到十楼爷爷的病房。

    林于之的车开进医院没多久，又一辆商务车驶入了医院大门，同样遭到了医院外记者和狗仔的围堵。沈笑微坐在副驾驶座上，戴着墨镜，后面两排分别是他的父母和妹妹沈茹微。前年从美国回来的沈笑微已经入主公司，跟在父亲身边打理沈氏的生意。沈家已经确立了沈笑微在这一代中的集团继承权。不过沈笑微不想那么早就把自己绑死在家族中，他更乐于趁着年轻多享受一番生活，当然，他也有这个资本。不过因为外公的病重，沈笑微最近的生活极为规律，每天不是回家睡觉就是在医院。这种时候谁都不会愿意被人冠上不孝的罪名。

    “老爷子入院已经第三天了，佩佩还是没影子，真不知于之是怎么管自己的老婆的。”林照贞不满地发了句牢骚。

    林照贞的小女儿林茹微一脸的对自己的这个嫂子的敬谢不敏，说：“她恐怕还在巴黎购物吧。反正郭家和林家有的是钱供她挥霍。”

    林照贞的脸当即更黑了，抿紧了嘴。不管那个林家媳妇平时怎么不懂事，这种时候都应该马上赶回来。

    “妈，于之表哥的事你不要多管。”

    “我是他的姑姑，这种事我就要管！”

    显然林照贞被林家目前唯一的儿媳妇气得不轻。

    沈笑微勾勾嘴角说：“我和茹微会每天到医院看外公，林家的儿媳妇到不到场和沈家没有关系不是吗？舅舅都没吭声，你又何必去做那个恶人。”

    “我看舅舅不是不吭声，是本管不了。大嫂是林家的儿媳妇，但也是郭家的千金呀。”沈茹微话中带刺地说。

    车停了，沈笑微没有再说什么。

    一行人下了车，大步走进医院，避开医院里那些来看诊的普通病患，他们从专梯上楼。进入电梯的沈笑微取下墨镜，一张玩世不恭的脸上是少有的正经。去看望生病的外公他自然不能笑着。搂着妹妹，沈笑微跟在父母的身后往爷爷的病房走，左耳上的钻石耳钉随着他的走动微微闪烁。

    当林照贞一家进入病房之后，林正辉的子女孙儿可以说是都到了。啊，还少一位。不过没有人会在意，除了病人本人。

    江衣媛不在病房，林家的人都知道她昨晚在病房守了一夜。虽然曾经对这个女人很不满，不过这时候林照贞心里已经没有了对她的那种排斥。患难见真情，在父亲重病的时候那个女人不仅很快赶到香港，还陪了父亲一夜，她没有什么可以多说了。

    无意为之：第三章

    林正辉醒是醒了，但非常虚弱。他已经90岁了，不管他之前的身体有多么硬朗，毕竟岁月不饶人。看到这样的父亲，林照贞的眼圈不禁泛红。林照东的妻子林庞丽云正在一点点地喂老公公喝汤。林正辉的苏醒令林家人都非常的高兴。

    林照羽的妻子林韩茜在一旁帮忙。林正辉喝下的汤会有一部分从嘴里流出来，林韩茜拿着毛巾不停地给公公擦嘴。长辈围在病床边，小一辈的六个人站在外围。这一刻，林家人所表现出来的孝心还是令人感动的。

    “大哥、二哥，医生怎么说？”

    林照贞问。

    林照东眉头紧锁地摇了摇头，林照贞见状眼泪差点就出来了。不想当着父亲的面说这些事，林照东给了林照贞一个眼神，让她克制。林照贞把眼泪逼回去，低声问：“江姨有说无意什么时候到吗？要不要派车去接？”

    在林照贞说“无意”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林正辉的手指明显地动了。每个人的心里都升起了一丝异样感。林照东看着父亲说：“于之，你打个电话去问问你小叔什么时候能到，要派车去机场接他。”

    林于之拿出手机，没有出去，当着爷爷的面直接打江衣媛的手机。电话铃声似乎就在门外响起，林于之顿住，切断电话，其他人都转身看向了门口，距离门最近的沈笑微打开了门。门口，是拿着手机的江衣媛，她的身后站着一位戴着墨镜、面色苍白的男子。

    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变了，林照东、林照羽和林照贞盯着江衣媛身后的人，明显的错愕。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和病房里的人打招呼，坐了二十多个小时飞机赶回香港的林无意朝病房里的众人点了下头，然后把行李箱放在门口，越过母亲走进了病房。林照东拍了下妻子，林庞丽云站起来让开床边的位置。挡在途中的沈笑微、林于舟和林于之都主动让开了地方。

    一步步走进来的、带着一身疲惫与伤心的男人，墨镜下出现了两行泪。他走到病床边，稍显无力地取下肩上的电脑包随手丢在地上，然后缓缓在椅子上坐下。压抑的哭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江衣媛站在儿子的身后，低低地对病床上的那个人说：“正辉。无意回来了。”

    林正辉的手指剧烈颤抖了几下，他缓缓扭动脑袋，努力睁开眼睛。

    “爸……”

    带着悔恨与自责的哭声溢出，林无意摘下了墨镜，泪眼模糊地紧紧握住老父的手。

    “爸……我回来了……无意回来了……”

    林正辉张开嘴，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无……意……”

    “是我，是我，我回来了，爸，我回来了……”

    眼泪滴落，林无意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本就白皙的面庞更是多了几分憔悴的苍白。他用力握着老父布满老人斑的手，磁柔软的声音是后悔的颤抖。明明前几天爸爸还在电话里和他有说有笑，现在却如此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林无意无法接受。

    “爸……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来晚了……爸……爸……”

    眼泪落在不够红润的唇上，林无意无暇去管病房里还有很多他并不怎么熟悉的家人。他在父亲的面前哭出自己的后悔，哭出自己的害怕。他用自己发抖冰冷的手试图温暖父亲比他还要冰冷的手掌。林家的人怔怔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看着那个似乎比他们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伤心的男人，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江衣媛也在哭。儿子的回来让她再也支撑不住内心的害怕。一人扶住江衣媛的肩膀，低声说：“我们出去吧，让他们父子二人说说话。”

    江衣媛回头，是林照贞。

    病床上，林正辉浑浊的双眼一直看着林无意，林无意的泪眼一直看着父亲。江衣媛拿开放在儿子肩膀上的手，和林照贞出去了，其他人也纷纷退出病房。几个年轻人最后离开，离开前，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回头。

    病房的门关上了，林无意一手上父亲的脸，一遍遍地喊：“爸……爸……爸……”

    病房外，除了江衣媛之外，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是深深的疑惑。谁能相信病房里的那一对父子会有如此深的父子之情？他们，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林照东、林照羽和林照贞都看向江衣媛。江衣媛坐在儿子的行李箱上低着头一言不发。但她的伤心瞒不过任何人。这不是一个与“前夫”分手多年的女人会有的表现。不过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刻、这种场合来问出内心的疑问。他们站在门口等着里面的父子两人平静。

    沉默地在门口等了半个多小时，病房里没有声音了。林照贞看向两位兄长，林照东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轻轻拧开。当门内的景象映入他眼中时，他愣在了那里。

    “哥？”

    “嘘——”

    让妹妹不要出声，林照东推门放轻脚步。林照贞疑惑地跟在二哥的身后进入，当她看清楚之后，她的眼瞳猛地紧缩。

    所有人都停在了门口的位置，不知道要不要过去。床边，少年模样的林无意脑袋枕在床边似乎是睡着了，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涌出，在他的鼻梁上滑过一道水痕消失在床单。林正辉的手放在林无意的脑袋上，眼睛闭着，似乎也睡着了。又是一道水痕滑下，林无意没有动静。眼底明显的青色告诉众人他有多么的疲惫。好像从普罗斯旺到香港的这段漫长的行程中，他本就没有休息。此刻，在父亲的身边，他露出了疲惫，安心地睡下。

    林正辉的睡颜不再是前两日的痛苦，带着明显的安然。他放在林无意脑袋上的枯手看上去是那么的慈祥。好像是说：“孩子，安心地睡吧，爸爸就在你的身边。”

    林于惠转身出去了，眼泪夺眶。沈茹微的嘴角颤抖，还是小女孩儿的她更是被此情此景勾起了女的易感。沈笑微出去了，林于舟出去了，林于鸿出去了，林于之出去了。林照东拉着妻子出去了，林照羽示意妻子和他离开。

    病房的门又一次关闭，那是属于林正辉、江衣媛和他们的儿子林无意的世界。

    “我先回公司了，晚上再过来。”林于之丢下一句话离开。

    “我也回公司了。”林于鸿离开。

    “我看我们也回去好了。”沈笑微提议。

    “走吧。晚一点再过来。”林照东发话。谁也没有异议。

    病房里，江衣媛坐在病床的另一头，轻轻靠着林正辉的肩膀也闭上了眼睛。她对这个男人也许已经没有了爱情，但是还有其他许多许多的感情。没有林正辉，就没有现在的江衣媛，这个男人是她可以四处游荡的靠山，是她可以任生活的底气。

    ※

    没想到自己后来竟然睡着了。直到脖子不舒服不得不醒来，林无意才懊恼地发现自己又错过了一些和父亲相处的时间。林正辉在林无意抬起头时手指有了动作，也是要醒了。林无意看着父亲慢慢睁开眼睛，在眼泪不受控制前对父亲露出一抹笑容。

    “爸。”

    林正辉比刚刚又清醒了一些，看着儿子的眼神不再是慈祥温和，而是带着不悦。

    林无意的笑容加深，握住老父的手：“爸。”

    林正辉的眼神透着一种讯息——你这个不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