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 2 部分阅读(1/2)

    “算了,不碍事。”男子接过她手里的纸巾,又擦了两下便了事。

    “可湿湿的会不舒服。”温暖很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不必在意。”男子晃了晃腿,忽然侧眸望向脚边,弯腰拾起一张餐巾纸,上面画了一张服饰草图,线条简约却不简单,花纹繁复却不杂乱,他看一眼,深眸渐渐流溢出光彩,侧脸,“你的?”

    “呃……”温暖点头,“随手画的。”

    她大学是学服装设计的,曾天马行空地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当上享誉全球的服装设计师,童耀很给面子地支持了她不切实际的梦想,并像模像样地设计了一句广告词:“温暖,地球人都想要!”

    只是,梦想再美,也随着童耀的离开全部陨落,整整七年,她从未再拿起笔画过一副样稿,没有童耀,她再风光繁华,就算拥有全世界,都没有任何意义,刚刚她原本应该在画樱花的,居然莫名其妙被涂成了一件衣服。

    偶然

    “能不能,把这张样稿卖给我?”男子满脸真诚,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五官很深刻,如刀削般利落,气场沉静内敛,却又隐约有一阙被刻意隐藏的霸气。

    “卖?”温暖一时不能消化这个词。

    “我没有别的意思。”男子赶紧开口,“我是顾夜深,做服装行业的,对这张图很感兴趣。”他说着慢慢地微笑了一下,弧度极小,却让他整个面部生动起来。

    “你喜欢就拿去好了。”温暖轻扯嘴角,就算是对泼了他牛奶的补偿吧,她其实不喜欢和陌生人搭讪,而且,她现在很累。方才飞机的一阵颠簸,有一瞬间,她以为遇上飞机失事这种大悲剧,可奇怪的是,除了最初的惊慌,在她心里升起的念头竟是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不是自己任性选择结束生命,是天意让她去到有童耀的世界,父母再伤心,也只能屈从于天意。然而天竟是不遂人愿,只给她一场惊吓,这份惊吓让她觉得得累,于是径自闭了眼。

    顾夜深侧眸望着她沉静的容颜,眼里都是静静流动的神采,仿佛是浓浓的笑意里掺了某种情愫,待看到她锁了眉,蹙了额,眸里的神采渐渐消褪,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关切和心疼。

    从关西机场坐车出来后,温暖紧接着在大阪站换乘特快夜行卧铺列车,第二日一早,她便来到了梦想中的北海道,落脚在一处简陋便宜的小旅馆。

    来之前康康本要替她预订大酒店,她婉言谢绝,送她机票已感激不尽,何况,她并不缺钱。和唐子旷离婚,他并不吝啬,划给她一百万赡养费,他说,这两年他坐到恒丰总经理的位置,个人只赚两百万,否则可以给她更多,她本不待要,唐子旷坚持,她便作罢。只是和童耀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习惯精打细算,省吃俭用。

    洗个热水澡,滤去一身风尘后,温暖便背了相机,信步出了小旅馆。北海道的樱花开得纷繁葳蕤,街道两旁都是樱花树,粉红,纯白,数树繁华,满地落英缤纷。

    她穿着浅蓝色长袖衫,背着相机行走在樱花簌簌落下的街头,拍花开正好的樱花树,拍纷纷而落的樱花雨,拍聚集在樱花树下喝酒聊天、笑意盎然的日本国民,拍来来往往的路上行人……

    “咔嚓——”

    一个穿深蓝色衬衫的男子不期然撞入她的取景范围,许是因了闪光灯的缘故,他刚巧转过脸对着她的镜头,沉静的脸上有说不出的舒适和惬意。

    温暖移开相机,是飞机上坐在她旁边的男子,见她望过去,他微颔首示意,唇角好似有圆润的弧度微微弯起,阳光透过樱花树落在他眼角眉梢,眸里净是细密微涟的波澜。

    温暖礼貌性地笑一下,算是招呼,他已转身继续朝原来的方向行走,双手闲适地放在裤兜,缓缓地踱着步子,他身形高大挺拔,映在满目粉红纯白的樱花背景里,分外赏心悦目,温暖心中一动,手上便已按下快门,将这一幕定格在相机里。

    默契

    不知不觉辗转了数小时,温暖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看着樱花原本还盎然地挂在枝头,转眼便纷纷扬扬零落成泥辗作尘,虽漫天樱花随风轻舞飘然落下时给人绚烂浪漫之感,那满地和尘土混在一起的花瓣却徒剩凄凉,她看着看着,拍着拍着,竟无端惹起了伤感和难过。

    难怪童耀说:樱花落是美景,却带着凄凉,它的花期太短,会让人意犹未尽却无可奈何。她和童耀之间,正像这一场樱花盛宴一样,她阻止不了樱花的陨落,也阻止不了童耀的离开。

    童耀童耀,遇见童耀,也是樱花盛开的季节呢。

    大一下学期,同宿舍的几个女生相约去邻近的樱花市赏樱,那里的樱花自是不及日本品种繁多,但对于平凡的学生来说,却已经是很好的赏樱地点了。

    睡在她上铺的林安琪是樱花市本地人,自告奋勇当导游,下车后,六个小女生便嘻嘻哈哈追逐奔跑在樱花盛开的街头,青春靓丽的他们无不吸引着路人的注意,那时的她剪着短碎发,很活泼,还像男孩子一样调皮,在六人中更是惹人注目。

    她拿着照相机一路欢笑,一路给另外五个花枝招展、姿态各妍的女生拍照,阳光落在她带笑的唇角,分外明媚动人。

    “暖暖,小心后面!”林安琪忽然朝她喊。

    待她反应过来,后背已撞上另一具躯体,回头,便看到一张同样被撞后回首察视的脸,他有一双异常黑亮的眼,轮廓清秀圆润,皮肤白皙却不失健康,一身白色衣装纤尘不染。看到两人各自拿了相机,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旁边的樱花树下,有调皮的小孩抱着樱花树使劲摇晃,花瓣便如雪花纷纷扬扬簌簌而落,他们便置身在这一片突如其来的樱花雨中,与她同来的女生中,有人惊呼“好美好浪漫”,两人笑着默契地同时旋身,举起相机拍下这美景。

    “咔嚓——”

    “咔嚓——”

    两声按快门的声音一前一后响着,拍完之后才发现,两人不约而同将对方拍进了这场樱花雨中,都是笑意盎然,发丝有花瓣沾落。

    “我叫童耀。”

    “我叫温暖。”

    两人同时开口,各自怔了一秒后,不约而同笑开来。不远处有几个男生唤他,林安琪等几个女生也在唤她,两人异口同声说再见,视线撞在一起,沾满花香花粉的空气里仿佛流溢了什么。

    各自跑了几步后,竟又不约而同回头,眸光微动间,两人又同时笑起,笑容里,多了一份莫可名状的情绪,最后终于离开,走远,樱花依然纷纷扬扬且飞且落。

    后来,在没有童耀的阡陌时空下,在失了他的荏苒岁月里,她每每忆及他的笑,都会想到“皎如夏月”一词,念到他的人,便会吟出“秋水为神玉为骨”一句。

    也许在旁人眼里,他并未有如此赏心悦目、光彩照人,但在她心里,却永远存留了两人在樱花树下一连串的默契动作和行为组成的画面,那个画面里,童耀就是这样美好得让人永生永世难以忘掉。

    其实那时候的感觉不是一见钟情的波澜壮阔,也没有极大的开心和喜悦,更没有翻江倒海的汹涌,只一味地如一颗投入湖心的石晕开的细微纹路,一直荡漾着,荡漾着,搅得心扉痒痒的不知所措。

    原以为只是缘悭一面,从此将风波万里,却不想,缘分一旦降临,再见便有了契机。

    以为

    返校后一个星期,枫大的广告学院和服装学院开展了一次别开生面的联谊活动,因为两个专业都涉及到色彩学,活动的主题便被定为“色彩的理解和运用”。

    活动的内容是,每个人根据自己的专业制作一件作品来诠释对色彩的理解,色彩在各个领域的运用并不遵循同一原则,但不乏有共通之处。

    活动最后想要得到的结果是:找出两者之间的共通与差异,并举一反三到其它领域。而服装其实可以归于广告的一种,只不过,它是专为人而作的广告,具有其自身的特殊性。

    活动开始以后,温暖便找了个树荫下席地而坐,开始动笔,专注而认真,忽然,原本侧身坐在大树另一侧的男生掉转头,“同学,借银灰色颜料用一下。”

    她拣了颜料,转头递过去,目光便定格在一张清秀圆润的脸上,对方乌黑的眼珠子亦看牢了她。

    “噢,怎么是你?”

    两人再次异口同声,惊讶之感谁也不比对方少。

    后来每每想到这个场景,温暖都会异常钦佩张爱玲,“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那一天,温暖亦穿了一件月白色裙子。

    而缘分一旦降临,又是特别奇怪的。童耀念广告学院二年级,她在服装学院一年级,在樱花树下遇见以前,他们或许曾经无数次擦肩而过,但却从来不曾认识对方,而自那次遇见后,虽然两人不同学院,行走在校园里,总能不期而遇。

    温暖记不起他们是从什么时候走到一起的,也记不起他们谁向谁有过告白经历,好像就是水道渠成一般,忽然之间,周围认识的同学朋友都有了认知:童耀和温暖恋爱了。

    虽然没有任何仪式确定彼此的关系,他们却有如水□融般相处了三年,直到在童耀毕业那天,他对她说:“暖暖,等你毕业后,我就娶你进门。”周围的同学都羡慕称他们“比童话还童话”。

    比童话还童话……

    站在北海道的樱花树下,温暖不知何时已流了满脸的泪,明明回忆的都是和童耀在一起时的美好时光,她却难过得想失声痛哭。

    茫茫然望着眼前的一片樱花海,泪水更是不能自抑。曾经有一段时间,她上网看小说,特别迷恋BL畸形爱,童耀纵容宠爱地给她找来王家卫97年的《春光乍泄》。

    张国荣与梁朝伟在里面演绎同性之爱,为了新开始,两人相约一同去寻找从地摊上买回的台灯灯罩上那条气吞云梦、令人心驰神往的大瀑布,后来在寻找的过程中,一个人走了,另一个人终于找到了那条大瀑布,他被瀑布刮了满脸泪,他说:我一直以为站在这里的应该是两个人。

    温暖也一直以为,站在樱花树下的应该是两个人,童耀说,等他赚够了钱,一定带她来北海道赏樱。可最后,只有她一人站在缤纷而落的樱花树下,泪流满面。

    童耀,如果童话的结局没有你,北海道的樱花开得再美再葳蕤,又怎及你纤尘不染笑颜一分?然纵我跋山涉水过树穿花,你仍是流年深景隔世花影,多少喜怒哀乐,多少愁苦酸甜,你不在,我与谁去分享?

    梦靥

    不远处的街口,有一对新人穿梭在漫天樱花雨下,穿婚纱的新娘笑如清水百合绽放,牵了一男一女两个可爱粉嫩作花童装扮的小孩,三人的幸福笑声在沾满花香花粉的空气中荡漾开来,新郎一路给他们拍着照,目光温柔而宠溺。

    听他们说话的口音,是本国同胞,定是来此度蜜月,温暖望着他们幸福的四口之家,双眸更是模糊得不成样子,如果和童耀的婚礼按时举时了,他们的小孩也一定像那两个孩子开心地叫唤:“老爸!老妈!”

    可是世界上,没有如果。

    “???!??? ?? ??!”

    忽然,一个珠光宝气的老妇人失声大喊,温暖听不懂她的语言,却见一衣衫破烂的中年男子手里揪着一个白色包包从她身边疾速奔过,她尚未反应过来,原本还在给新娘拍照的新郎拿着相机便追了过来。

    在新郎错过她身边时,她忽然伸手揪住他的手臂,新郎被攥得动弹不得,带了怒意回首:“小姐,你这是干什么,有人抢劫!”他说着下了力道要挣脱。

    温暖却不管不顾,双手死死地揪着他的臂弯:“不要追,不要去追!他身上可能有刀,会有危险的,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你的新娘怎么办,你要你的新娘怎么办!”她惶然害怕地嘶声喊起来,声音哽咽,眼泪早已应景潸潸落下。

    新郎僵住了,望了一眼已牵着两个小孩奔过来满脸焦急的新娘,继续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两人正僵持着,已有穿蓝色衬衫的男子拿了包包回来,送到那位珠光宝气的老妇人手里,老妇人感激地朝他鞠躬:“?????!???? ?????!”

    男子微点头:“????!”他说着返身快步来到温暖身边,扶住慢慢放开那位新郎后已哭成泪人的她,朝那位新郎和已奔过来的新娘颔首:“陈总,陈夫人,还请见谅。”

    “无碍,顾总还是先照顾她吧。”新郎颔首致意后,携了妻儿离开。

    温暖早已哭得不能自抑,眼前模模糊糊的一大片樱花如飘浮的云,只是那云在她眼里却不再是纯白粉红,而是触目惊心的嫣红血红,一大片一大片漫延流淌着。

    大学毕业那年夏天,浓郁的桅子花香流溢宛转在空气里,她涂了口红,盘了长发,着了婚纱,紧张却又满心喜悦地坐在自己的闺房等童耀前来迎她,毕业后就娶她进门,童耀将要兑现他的诺言,她也迫不及待要做他相濡以沫的妻。

    那天的阳光特别灿烂,白花花的日光如大朵波斯菊绽放在蔚蓝天空,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想象着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憧憬着未来只属于他们的二人世界。

    楼下有嘈杂喧哗声传上来,她喜不自禁,童耀来了,他来了!如不是给她当伴娘的林安琪适时拉住她,她定会自己迫不及待打开门迎出去。

    剧烈的敲门声起,林安琪和其它几位女生朋友恶作剧地朝她眨眼,她抿嘴羞涩而笑,新郎要接到新娘,过新娘好姐妹一关是必不可少的环节,她们自然不会错过要红包的机会。

    然而,门外传来的却是童耀好友兼伴郎韩哲急切惶恐的声音:“温暖,温暖,童耀出事了!”

    仿佛是天空响了一记闷雷,她被轰得脑子里嗡地一声,只剩下一片空白,身形不稳几欲跌倒,愣了几秒后,她才提起婚纱的裙摆冲出门去。

    作者有话要说:“???!??? ?? ??!”

    “?????!???? ?????!”

    “????!”

    悲恸

    韩哲把她带到离家并不太远的西宁老街,温暖坐在车内紧绷着身体,远远便看见街道的一个巷口外聚了很多人,车未停稳,她已踉跄着奔下去,拨开人群后,触目惊心的一幕让她两眼发黑。

    水泥沙砾铺成的路面,穿白色新郎礼服的童耀直挺挺地躺在那里,面色骇人的苍白,固执地睁着眼,嘴唇一张一翕地似乎在喊着“暖暖”,他胸口的位置插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血液在白色礼服上一大片一大片弥漫浸染着,一路漫延至水泥路面,红得刺目,红得惊心,他的另一位好友骆琛蹲在旁边,手足无措。

    她听见韩哲沉痛的声音:“迎亲车队开到西宁新街,因为路上堵,童耀又迫不及待急着要来接你,便开着车绕进了老街,想就近开过去,没开多远,听见一位年迈的老太太喊‘抢劫’,我和骆琛还没反应过来,童耀已停车奔下去追那抢劫的,可等我和骆琛下车亦追上去,童耀就已经被……已经被穷凶恶极的歹徒……”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移到童耀身边的,只觉得走那几步路,好像跋了千山涉过万水,沉重而艰难,哭声哽在喉咙里,想喊,却怎么也喊不出来,只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童耀一直是睁着眼的,却仿佛在用尽最后力气,他微笑地望着他美丽的新娘,多少遗憾,多少抱歉,多少心痛,多少留恋,全部都集合在那一双原本只含温柔的眼中,温暖颤抖着伸手去触摸他的脸,泪水如涓涓而流的溪,没有止境。

    “童……童耀……你不会有事,对不对?”她沙哑着嗓子呜咽出声,“你不会丢下暖暖对不对?”惊恐和害怕让她像个孩子,声调都变了样。

    童耀依然微笑着,吃力地缓缓抬起手按住她抚在脸上的纤纤素手,尔后他的眸光睇向蹲跪在另一边的韩哲,费力地抬起另一只手,韩哲见状立即伸出双手握紧他,竭力隐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

    童耀用尽生命里最后一丝力气,将握在掌心的两只手放在一起,艰难地张口想要发出声,四下里一片静寂,温暖将耳朵贴在他唇际,韩哲亦俯身,恍惚听见他低语:“暖暖……对不起……韩哲……娶她……”

    温暖大骇,睁大泪眼望着童耀,他却缓缓闭了眼,唇角噙了一丝笑,悲伤且遗憾。她用力摇着他的肩,像小动物般低呜:“童耀,童耀你别睡,睁开眼晴,别吓暖暖啊……你还要带暖暖去富良野看薰衣草呢,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童耀……”

    蹲在一旁的骆琛伸手拉住她:“温暖,别这样,别这样动他,救护车马上就过来!”

    可是到最后,即便救护车火速赶过来,在最短的时间送至医院,也已无力回天,匕首穿透心脏,童耀,他再也没能睁开眸,多看一眼他美丽的新娘。

    夕阳最后的一点余光消失在海天交结处时,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