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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义士充配孟州道 妻妾玩赏芙蓉亭(1/2)

    西门庆被逼跳楼,趴伏在人家的院子里躲藏,这家主人是个姓胡的医生,他家里有个大胖丫头,来厕所里净手,突然看见一个汉子趴伏在院墙下,吓得她提起裤子就跑,大叫:“有贼。”胡医生听见叫喊,赶忙过来查看,认得这个狼狈不堪的男子就是平时耀武扬威的西门大官人,便说:“大官人,武二没找到你,把李外传打死了,如今他被押去见官,这次肯定是死罪。您赶快回家去吧,这回可躲过一劫了。”

    西门庆谢过胡医生,摇摇摆摆回家了,一五一十地对潘金莲说了一通,二人弹冠相庆,以为再无后顾之忧。潘金莲劝西门庆多用些钱去贿赂官府上下,务必要结果了武松,千万别让他再出来了。西门庆又派心腹家人来旺儿,送给知县一副金银酒具和五十两银子,对其他相关人等也使了许多钱。只有一个条件,尽量把武二往死里治罪。

    第二天,收受贿赂的知县大人完全翻脸,叫道:“武松!你这小子昨天无事生非,诬告好人,我念及旧情,已经再三宽恕你了,如何不知遵纪守法,平白无故又打死了人?”武松说:“小人与西门庆有仇,想要找他厮打,不料偶然遇到此人,他隐匿西门庆的行踪,我一时发怒,误把此人打死,我情愿抵偿这‘过失杀人罪’。只是希望您能主持公道,把西门庆抓住正法,为小人哥哥报仇。”知县道:“你这厮胡说,你难道不认识他是县里的差役吗?打死了他,肯定是你们之间别有隐情,如何又牵扯到西门庆身上?不打你,你如何肯招供?”喝令左右上刑,两边过来三四个差役,把武松放倒在地,噼哩啪啦打了二十大棍,打得武松口口喊冤道:“小人也曾不辞辛苦地为您效劳,您难道不怜悯我吗?不要折磨小人了。”

    大家看,这就是小说创作中的真真假假,也能看出为了服务创作主题,作者不得已而为之,要进行一定的技术性处理。这是创作手法,不是主观主义。这也是我在创作《金瓶梅人物画廊》时借鉴的技巧,我这是再创作,不信大家可以看下去。

    同样一个知县,在《水浒传》中是这样的:“且说县官念武松是个义气烈汉,又想他上京去了这一遭,一心要周全他。又寻思他的好处……”也就是说这个知县还有残存的人性,而在《金瓶梅》中,他完全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被金钱俘虏的奴隶。

    同样一个武松,在《水浒传》中是一个接近于天神的铮铮铁汉,基本不食人间烟火,一顿让人为之胆寒的杀威棒,他都不放在眼里。在《金瓶梅》中,区区二十棍,就让他鬼哭狼嚎,开口求饶,刚骨全无。这是两书的重要区别。

    《水浒传》的人物是“虽出自淤泥,但还没被完全污染”的带有理想主义气质的,而《金瓶梅》中的人物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终究难逃“与淤泥同出一源”的现实主义无奈。也就是说,后者的人物更像普通人,后者描绘的社会更逼真。

    果然,《金瓶梅》中的知县听了武松的话,更加恼怒,说道:“你这厮亲手杀了人,不知悔改,还如此倔强,撒泼抵赖。”他又命令道:“把他好好拶一拶(念攒。古时惨无人道的夹手指酷刑,也叫拶指。所使用的刑具叫拶子。)。”于是武松又被好好侍候了一顿,又用枷锁把他锁了起来,收入监牢,把酒保、歌女这些证人也暂时控制住。也有和武松要好的同僚,听他口口声声喊冤,都同情他是个义烈汉子,有心要帮帮他,可是又都接受了西门庆的贿赂,被金钱堵住了嘴,也只好是“爱他在心口难开”,听之任之了。

    在随后的审理中,一切都是走走过场,到狮子街勘查了现场,填写了尸检报告,把左肋、面门、心窝、肾囊等处都有青紫伤痕的尸检条目写清。因为要开脱西门庆,所以把事件的起因,只是定位在:武松与李外传分钱不均,武松酒醉之际,与之斗殴,拳打脚踢,使李外传撞跌身死。写好了文书,把卷宗报送到了东平府,它相当于区级市。清河县归东平府管辖,这种人命案子,需要上级做出终审审判。在审判之前,我们还是介绍一点背景资料。

    杨万里有首名诗:“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在一片碧绿的莲叶之中,红彤彤的荷花分外娇艳,在宋末、晚明的封建社会中,在以贪赃枉法为时尚的封建官场中,每个官员都像一片荷叶,放眼望去,乌黑一团,漫无边际,蔚为壮观,同样,这些连成一片的“官场荷叶”也直通天边——以皇帝老爷为首的核心统治集团。但是也有“万绿丛中一点红”,几棵“官场荷花”在风中摇曳,孤独地摇摆着。在“金瓶梅世界”中,只有两朵这样的“红花”,其中一朵就是东平府府尹陈文昭。

    陈文昭,是河南人,是个极清廉的官员。他平生正直,秉性贤明。幼年时埋头苦读,长大后平步青云。心怀忠孝之念,常有仁慈之政。百姓黎民齐称颂,父老乡亲唱赞歌。

    陈府尹听说有这样一件案子送来,赶忙就办公审理,先看了一下清河县送来的公文,只见上面写道:“东平府清河县,呈报人命案宗如下:犯人武松,二十八岁,是阳谷县人氏。因为膂力过人,被本县聘为都头。出差回来,祭奠亡兄,见他嫂子孝服未满,擅自嫁人,心中不快。当天,武松在狮子街的王鸾酒楼,巧遇李外传,向他索讨三百文欠款,可李外传不给。武松家事不顺,喝酒买醉,又见李外传赖账不还,一时意气用事,双方揪打踢撞,而后,李外传伤重身死(如果武松真要是这样杀的人,他基本就是扰乱治安地痞了。后文还会提到他,和《水浒传》的形象大相径庭。我们不但不要混淆历史真实与艺术形象的区别,就像武大郎和潘金莲的历史悲剧一样,也不要混淆两种艺术形象的区别,就像两个“武松”,一个是《水浒传》中的主角,一个是《金瓶梅》中的配角,因为社会客观环境和创作目的不同,肯定要有很大差别。我们不要总是带着定式思维去看待人和事,包括艺术鉴赏。),地方保甲及时控制了现场,有歌女牛氏、包氏和酒保王鸾作证。武松斗殴杀人,罪责难逃,其他人等一概无罪。恳请施行。政和三年八月,知县李达天、县丞乐和安、主簿华荷禄、典史夏恭基、司吏钱劳。”

    陈文昭看完了公文,把武松叫到面前,问道:“你为何要打死这李外传?”武松一个劲儿地朝上磕头(这种形象都是小人物形象,《金瓶梅》中的武松硬气不起来。),说道:“青天老爷!此事别有隐情,您允许小的说,小的才敢说。”陈文昭道:“但说无妨。”武松这才把西门庆如何先奸后娶潘金莲,并在此期间踢伤武大,进而如何谋害哥哥,自己如何到县中告状不被受理,前后细节详述一遍,接着补充道:“小的原本想为哥哥报仇,因此寻找西门庆厮打,不料李外传通风报信,我一时气恼,这才误伤了他。确实是小的含冤负屈,这才无法控制情绪。如果我要是能通过正常法律途径解决,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怎奈西门庆钱大,法律奈何不了他。小人死不足惜,只是想起哥哥武大枉送性命、含恨九泉,小人死不瞑目。”

    陈文昭又详细地审问一番,认定武松所言不虚,这才把清河县的司吏钱劳(我猜测,谐音应为“钱痨”或“捞钱”。)叫了上来,痛打二十大板,说道:“你们知县大概是不想做官了,为何要如此徇私舞弊?”于是,把其他证人又审理一番,做了笔录,并对左右说:“此人为兄报仇,误打李外传,也是个有义气的汉子,和平常的杀人犯不同。”叫人把重枷打开,换了一副“轻罪枷”锁好,押到监房,其他人也被要求随传随到,接着,向清河县发出公文,要擒拿豪恶西门庆、潘氏、王婆、郓哥儿、何九,重审此案。武松在东平府监狱里,没受虐待,大家都知道这是一条好汉,狱吏也没有勒索一文钱,反而给他酒肉吃。

    这个消息早就传到了清河县。西门庆是“编外官员”,同样能得到消息,他慌了手脚,因为陈文昭是个清官,他不敢再写“钱能通神”那篇论文。无奈之下,央求自己的亲家陈洪想办法,最后出现的结果还是,西门庆派心腹家人来旺(摆平潘金莲谋夫一事,基本是这个家人一手操办的,可是他后来差一点死在潘金莲手里。)星夜赶往东京给陈洪的亲家杨提督送信,杨提督转求蔡京,蔡京怕事情真相大白后,清河李知县的名声受损(李知县曾经让武松上东京,把自己的积蓄送给亲戚朱勔保存,朱勔和蔡京是一丘之貉,按常理推断,蔡京和李知县的关系也应非同小可。因为在中国,人际关系有时就像瘟疫一样,传播很快。),就写了一封密信给陈文昭,让陈文昭网开一面,不要提审西门庆和潘金莲。

    这个清官陈文昭不知为何“出淤泥而不染”,原来他是贪官蔡京的门生弟子,他又看杨提督也是一个实力派政客,有这样两个人说情,他也只得顺水推舟。他认为武大已死,尸骨无存,无法重新检验,事情到此为止吧。但是陈文昭对武松还是手下留情了,免了他的死罪,脊杖四十,在其脸上刻下两行金字,刺配两千里充军。当天,武松与两个公人离开东平府,回到清河县,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送给公人当盘缠,并请求邻居姚二郎看管迎儿,说道:“如果朝廷恩典(在《水浒传》中,他不会说这样的话,因为在那里是快意恩仇。看完后文就知道,他在这里如此说是留有伏笔。),遇赦回家,一定重报恩德。”左右邻居认为武松是个汉子,只因命运不济,遭受此难,大多送他些银两、酒食。武松料理完家事,踏上去往孟州之路。

    至此,《金瓶梅》情节基本摆脱了《水浒传》的束缚,开始正式进入“金瓶梅世界”。但是我们还要有一点点思考。

    思考陈文昭的为人和无奈。

    大家一定记得《红楼梦》的第四回叫“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乱判葫芦案”。“葫芦”是“糊涂”的谐音。《红楼梦》中第一奸雄贾雨村踌躇满志,想要大展身手,刚刚到任,就接到了一桩人命案件,无巧不成书,这里面牵涉到自己的两个恩人。一个是受害方甄英莲,也就是后来大观园中的香菱,薛蟠的小妾。她从小被拐卖,如今又被拐子一女二嫁,先是被卖给了原为男同性恋,如今准备改头换面的小乡绅之子冯渊(谐音“逢冤”),接着又被卖给了呆霸王薛蟠。薛蟠一直是仗势欺人、横行霸道。双方发生争执,他不由分说,大打出手,打死冯渊,抢走香菱,扬长而去,只留下家人料理后事。而贾雨村在第一次被免职后,成为林黛玉的家庭教师,靠着林黛玉的舅舅贾政,重新得到官职,偏偏贾政老婆王夫人的外甥就是这个薛蟠。

    而香菱之父甄士隐,在贾雨村最为穷困潦倒时资助他大笔金钱去京赶考,所以说,贾雨村是在公道与情理之间要做出选择。他刚开始听到此事时,也是大怒道:“岂有这样放屁的事!打死人命就白白走了,再拿不来的?”这是一个正义凛然的官员应有的形象。可是后来在手下拿出“护官符”,并点明杀人凶手和其恩人的关系后,就犹豫不决了,手下又搬出了“大丈夫相时而动”、“趋吉避凶者为君子”等大道理开导,最后用因果报应使人命案不了了之,只是让薛家多赔偿银子而已,接着又给贾政写信说“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

    而陈文昭就是《金瓶梅》中的贾雨村,两人同样虎头蛇尾。

    蔡京作为一个官爵显赫的朝廷大员,为一个县城里的市井无赖讲情,只要稍微有点人情世故的都知道,这就是关系和金钱的作用(《史记》当中讲一个故事,汉武帝为了加强对社会的控制,要把天下的富豪都迁徙到茂陵——他的坟墓——附近,当时有个最知名的侠客郭解,虽然家贫,可是因为树大招风,也被列入迁徙名单,他走卫青的门路向汉武帝讲情。卫青认为郭解家穷,不应该列入名单,汉武帝说:“能让大将军讲情的人,肯定不穷。”同样道理,能让朝廷一号大员为一个恶霸讲清,这肯定是金钱的力量。)。为什么单单要免提西门庆和潘金莲?这是欲盖弥彰。《金瓶梅》作者还有几句诗赞美陈文昭:府尹推详秉至公,武松垂死又疏通。今朝刺配牢城去,病草萋萋遇暖风。不知道这是不是真心赞美。

    同时也要承认,一个清官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了。

    我们也要对他施加“历史的同情”,可能有这种同情是不对的,但是我们也要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他要在封建官场里混生活,总是会有无穷无尽的情非得已。武松毕竟是杀人了嘛,能减免武松的死罪也属不易了。我们不能只从感情和同情角度看,还要从法理的角度来看。从个人感情上看,武松有一种正直的品性,值得我们同情和赞扬,可是从法理和理性的角度来看,武松的行为不值得在当代赞扬。那只能是特定历史时代的产物。如果要是像在《水浒传》中,顺利“斗杀西门庆”倒不失为快意恩仇。可是这种想法多少具有理想主义。

    朋友说,我有英雄情结,确实,我没有英雄之气和英雄之志,但是对那种超人魅力十分崇拜。

    但是我的心情又极其复杂。

    我希望中国以后再也不需要英雄来拯救这个世道。凡是英雄出现的时候,都是民不聊生、社会动荡的时刻,一将功成万骨枯,英雄的称号往往是用千万百姓的鲜血染红的,是用痛苦的泪水浇灌出来的。三国时代是英雄辈出的时代,我们作为事不关己的旁观者,津津乐道于英雄豪杰纵横驰骋的故事,往往忽略了“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人间惨剧,不用说,死得最多的就是老百姓。有这种思维,不影响我们得到一种纵横捭阖的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