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三十章(1/2)

    我们给自己套上干净的衣服,这是英国人还没来得及烧光的物资之一。康丫给自己头上扣上了一顶M1917钢盔然后开始大惊小怪——这家伙他没使过,于是他拿着打仗得来的日式钢盔比较。

    “有和面的没?现在可以煎烙饼啦。大鼻子在拿饼撑子糊弄我们。”康丫比较出结论如是。

    蛇屁股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你就少见多怪。老子打淞沪就顶锅子来的。”

    但是康丫仍然戴上了捡来的日盔。

    不辣拿枪在他脑袋上捅得哐哐响,“要想脑壳被自家人开天窗,你就顶个日本盔晃。”

    “可不?英国人连中国话日本话都分不清,他会来分你日本盔下边的中国脑袋?”我说。

    康丫终于老实了,就是说他开始把两顶盔一前一后挂在身上试验做护心镜,这样试验的结果是他发现可以拿两把枪刺咣咣地把自己当鼓敲。

    外头传来死啦死啦的大叫声:“立正!长官驾到!”

    就死啦死啦来说,这样严重的吆喝他还从未有过,他行风立松地卷进来时我们简直以为虞啸卿附了他的身,只是后边跟着的并非张立宪何书光之类,而是一个一脸怀疑精神的英军上尉医官。死啦死啦也换了衣服,我们终于可以看见一个干干净净的军官,他几乎有些清秀。

    我们衣冠不整,但终于算是给面子的立正。阿译把他好容易剪出来的几副中国衔交给了他,“团长,你的军衔。”

    那家伙大大咧咧接了,“谢啦!”他像一个军官那样打量着我们,顺便将康丫当锣敲了个响,然后叫道:“孟烦了,你那烂腿拿过来看看!”

    我瘸过去的同时那名医官已觉受辱,他开始叫唤:“他是个士兵!我是军官专属的医生!”

    我站住了,我还要为这条腿受多少气呢,“他只为军官服务。还是郝兽医比较配我的腿。”

    郝兽医苦笑,而死啦死啦大踏步地过来,啪的一声来了个足可以应付得过蒋中正公的敬礼,“团座!报告团座!请坐下,伸您的贵腿。”

    我说:“别闹啦。一天做二十四小时的小丑,你不歇吗?”

    死啦死啦保持着一脸的恭敬,跟我说:“总好过一败再败,败成二十四岁的烦啦。是吧?团座?——你们不会伺候长官的吗?”

    他喝的是我的那帮狗党,此时他们一窝蜂而上的,以一种恭敬之极的姿态架着我扒掉了裤子。我一边气着,一边被他们摁在板条箱上坐下。我从人渣们的头顶上看了过去,医官以一种瞠目结舌的表情看着我们。

    死啦死啦蹦起来,给我打了个敬礼,又过去给那名医官打了个敬礼,“请为我们的指挥官治疗!”他甚至刻意夹杂了刚学会的英语词汇“指挥官“。

    那个医官终于走到我身边,蹲下了身子,“对不起,我不清楚中国人的军衔。”他一边说一边开始检查。

    我看着死啦死啦走开,离开我们。

    迷龙在仓库外的角落坐着,英国人愿意把我们安排在这里有很重要一部分是因为这里有隔离网,迷龙呆呆地看着隔离网。死啦死啦从他身边走过,几米后又绕了回来,他又在挑事,一脚把迷龙靠在自己肩上的那挺布伦式给踢倒了。

    迷龙看了看他,把枪扶起来仍架在自己肩上——死啦死啦好像那不是自己干的,他正专心给自己佩上阿译制造的中国中校衔——只是然后他又走过去一脚把机枪踢倒了。

    于是迷龙终于开始往起里爬,“我知道咱们谁看谁都不顺眼……”

    死啦死啦就是要挑起迷龙的火气,“东北佬儿就是不会打仗,虚耗粮饷,浪费我子弹。”

    迷龙不再说话了,把住他肩,照道理下边应该是肚子上一拳,但死啦死啦开始动嘴,“我半匣子弹打死四个,你一匣子弹打死一个。这要等你打到东北,打空的弹匣都够堆个山海关了。”

    迷龙沉默,仍带怒气的沉默,但过了会他开始嗫嚅:“我没使过机枪。”他没说出来,但眼睛里已经写着“你教我”了。

    于是锤人的不是迷龙而是死啦死啦,死啦死啦锤着迷龙的臂膀,“身板是个使机枪的身板,准头也不错,可干吗非连发呢?头两发命中,往下的全上天,跟天上飞的有仇?”

    迷龙变成了迷惑,“机枪就连发呀!”

    死啦死啦拿过那支枪,“短点,短点,短点。”他一边说一边在开火,扳机扣得训练有素,每次出膛都是二到四发的短点射,说了三次短点,三块石头被打得粉碎。

    “这是布伦式,跟咱们国内用的捷克式是一家。是咱们最拿得出的枪,也是小鬼子最恨的枪。看你人不错才让你扛——要不要学几个使这枪的损招?”

    迷龙没说话,因为迷龙已经钦服。

    我拖着我的腿从仓库里跛行出来,那怪异的“哒哒”“哒哒”的短点吸引了我。我走了几步,便看见迷龙在那用短点打断远处的树枝,这家伙比死啦死啦来得更狠,他因为臂力大是用跪姿在射击,左手扶着枪身,整支枪的后座全作用在右臂上——对他来说那似乎不算一回事儿。

    死啦死啦已经结束了他的教程,坐在一边看热闹。我看看他,他扫我一眼又开始看迷龙的射击,而我觉得有必要跟他说一声。

    从回到机场,死啦死啦忽然开始像我们自己人,他通宵达旦地从英军那里磨来我们急需的物资。即使不算我的腿,我对他的印象也好了一点儿。

    “下午就给我做手术。”我对他说。

    “哦,好啊。”

    我想走,但我又觉得有必要吭一声,“……谢谢。”

    “腿治好啦,就别老掉队啦——三米以内。”死啦死啦提醒我。

    我不那么想回答这个问题,我回身,老绅士指挥官正在匆匆过来,并且带着他的英国籍的翻译。

    老绅士嚷嚷着:“你答应过我们,你的部下会帮助我们加固防御工事!”

    我抢在那位英国人之前给翻译了,我不是绅士,“他要我们帮忙加固防御工事——我去叫人?”

    死啦死啦拦住我,“不,谁都不准动窝。我的团需要休息,都累成灰孙子啦。”

    于是我们都坚持着不动了,我看着他,迷龙也看着他,我们几乎是感激的。

    是的,我们都快累散架了。我们只是想替他分担。

    于是我几乎是温和地跟他说:“你没有一个团,只有三百多败兵。”

    死啦死啦坚持道:“我乐意,就是我的团——告诉老绅士,我们不是来加固防御的,我们不是泥水工,是军人,我们休息好了就主动出击。”

    “我们……”我没译下去,因为我刚意识到那位一秒钟前还让我们感激得不行的家伙在说什么,我转头看着他,迷龙也看着他,我们都在讶然。

    “……疯了?”我没有改过来,这个词还是用的英语。

    老绅士也道出了对他那翻译译出内容的看法,“疯子!日军多得像会移动的森林!”

    “是啊,日本人疯了,两个小队就敢袭击机场,对付这样的疯子,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们十个人就敢袭击他们的联队——我的团可有三百人。”他笑吟吟地说,确实,这样胡来的战略不大可能用军人的一本正经说出来。

    我只好瞪着他。

    老绅士在再度得到他的译文后掉头就走,:“上帝,他们要自杀,我要去联系他的指挥官!上帝保佑这该死的通讯,让我赶紧联系上他的指挥官!”

    我向死啦死啦说:“他说我们自杀,他要去联系咱们上峰。”

    死啦死啦向老绅士的背影嚷着,其实他根本不在乎对方能不能听懂,“跟自杀对着干,我这是降低伤亡的最好办法!”

    “你赢了一小仗,可这是场大战。眼下你赚到了,可过去我们输得太狠,我们会死得精光。”我盯着死啦死啦。

    “大仗就是小仗叠出来的。我就有三百来人,就打小仗。”死啦死啦说,说完他追着老绅士去了,看来他的口角还远远未完。

    我看了看迷龙,迷龙看了看我,抱着他的机枪在尘埃里坐倒。

    迷龙还抱着他的机枪坐着,只不过换了个地方。我坐在他的身边。

    “我不是不知好歹,只不过是知道他心比天高,心太高的人草菅人命。迷龙,我以前也是这号人,跟弟兄们混着我就混会一件事,命挺值钱。自己的命没得价,别人的命也很金贵,不能那样用的。”我苦口婆心地跟迷龙说。

    迷龙有点儿心不在焉,“多少钱?”

    我默然了一会儿,索性直奔主题,“……他会害死我们。”

    “我整死他。”

    我哑然了,迷龙带着微笑说这话的,他眼里又放着光,像是终于撞上一个他流亡十一年来从未遭逢的精彩游戏,那样说整死谁,简直近乎于亲昵。

    “他说给我配个副射手,这样的机枪才好使。”迷龙跟做梦一样说。

    我仍然不信任他,他也似乎并不希图我们的信任。但是看着迷龙在失去最后一个同乡后居然还能这样微笑,我明白一件事,他真的会整死我们。

    第五章

    “哒哒”“哒哒”,在迷龙精确的点射下,缅甸丛林小径里的日军栽倒,而炮弹也在我们的阵地上爆炸。

    一个九二机枪巢被直接命中,一个同僚飞起落下,落在要麻和不辣的中间,不辣把他扒拉过来看一眼,对着正蹒跚过来的郝兽医大叫:“兽医别来啦!死翘啦!”

    于是郝兽医以一种叹息的表情蹒跚向另一个方向的伤员。

    要麻“当”、“当”地一枪枪射击枝丛里一个晃动的目标,直到那个中了弹的日军冲出来做濒死一击,在他和不辣的攒射下滚落山坎,然后他心不在焉地在阵地上逡巡什么——“豆饼呢?”

    不辣回答:“拖子弹去啦!”

    迷龙在一旁骂道,“换枪管子啦!撞上你这么锅夹生饭,机枪快成老套筒子啦!”

    要麻一直在逡巡的人终于出现,豆饼拖着沉重的弹药箱和备用枪管从弹坑里爬了出来,要麻盯着那两位不大配合地更换枪管,副射手豆饼经常要挨迷龙一下不耐烦的殴击。

    阵地上的炮击渐渐平歇,这也意味着日军的这次攻势再度宣告放弃。死啦死啦用接驳着枪托的毛瑟枪点射追击着已经在撤退的林中人影——这种使用方式意味着他也许在某个德械师呆过,我这次没离开他三米以内,并且确定我用步枪击倒了一个日军。阿译瞄了很久,也许是从这仗从开始到结束那么久,最后“砰”出一个很不光彩的空枪,成了这次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