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二十五章(1/2)

    我终于探了一下脖子,从门框给我的有限视界中看见雾里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我能确定的只是那家伙持着一挺机枪。我看了一眼阿译,“他们真要冲进来。”

    阿译的表情像是死了。

    迷龙浮现出一副笑容,当他打算把谁往死里揍时就会是这种表情。“进来就对了。”他舔了舔嘴唇,“在那边只好揍你们这帮王八孱蛋,来这才有鬼子杀。多有得罪啦,弟兄们。”

    如果没听错,迷龙是在道歉。那意思就是说我们中没人相信自己还能再多活五分钟。

    我站了起来,瘸向这L形走廊的拐角处,迷龙愣了一下,没说话跟着,当看见我藏在拐角里,他乐了,我发现连同阿译在内,我们仅存的二十出头的人也跟了上来。

    迷龙看出我的心思,“多干一两个?”

    我简单地嗯了一声。

    于是迷龙向所有其他人挥着手,“后边猫着去。我们死躺了,你们上。”

    大家已经没得选择了,于是很听话,这地方实在没什么藏身处,他们只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可能避过第一阵弹雨更便于扑上去用牙撕咬的位置。迷龙夹塞到了我的前边,不辣在我后边,我们三个看来将是第一批死的。我不放心地看了眼阿译,他现在看上去倒也平静了,用双手握着他的手枪,虽然没举起来,但枪口确实没指着我们,而是指着拐角的方向。

    我捅了捅迷龙,向他伸了一只手。迷龙稍后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腰上别着撬棍,手上拿着没下过刺刀的三八枪,他一个人占有了全体三分之二的武器,还特无辜地看着我,“你要啊?”

    我问他:“你不指望你被机关枪扫的时候,我只能在旁边对日本人吐口水吧?”

    迷龙乐了,“那倒挺像你干的事。”

    我有点儿气结,但那小子下了三八枪的刺刀给我,他寻思了一下,干脆把那支枪也递了过来,我很振作地去接,但他是把步枪交给了不辣,这让我有点儿发愣。最有用的武器并没交给我,我发现我不比阿译好多少,我出了最多的主意,却并不被信任。

    迷龙拔出了他的撬棍拿在手上,那玩意儿对他的距离和身板来说确实都更加合适。不辣迅速检查了一下他的枪,把枪背带解了下来,犹豫一下,交给豆饼,“等我们都死了,你上去勒。”

    康丫探出头问:“有我的没?”

    不辣回头骂道:“生得比驴还笨。你待会儿问鬼子有我的没?”

    康丫辩解道:“天地良心……”

    “闭嘴!”我喝止了他们死到临头的辩论。

    好吧,他们闭嘴了,我知道他们只是想缓解一下紧张,我们这样贫着开始,也就这样贫着结束……

    一个人影和他的机枪一块在门口晃荡,我听见一声轻轻的咳嗽。

    那双脚在门外轻轻地停住,从声音我们听得到他在吸气,吸进这仓库里呛人的烟雾,以便让自己前行时不受太多干扰——这是一种很古怪的处事逻辑,但是他成功了,又轻轻咳了一声后他便可以压制住了。

    我们也在轻轻地咳,我冲身后那一片狠狠地挥着拳头,让他们捂住自己的嘴。

    那双脚踏了进来,在墙上的弹孔前停顿了一下,在迷龙撞开的门前又犹豫了一下,但基本没有停滞,他越来越靠近我们所呆的拐角。

    迷龙举着撬棍,我平持着刺刀一个刺的姿势,不辣为了更好的射界,稍偏离我们的身后,从一个小锐角上对着拐角,豆饼把枪背带勒在两只手上,其他人像一群扑食动物的标本一样待势着,我们很像一组群雕,如果留到很多年以后可以让后人见识一下什么叫一无所有。

    脚步声停住了,停在拐角那头。

    我听见身后一声轻轻的咳嗽,我回头,郝兽医正死死捂住不辣的嘴,不辣端着枪,一脸闯祸了的表情看着我。

    然后那个脚步声开始动了,你可以想象,他也知道咳嗽的人一定失惊,于是一个横向的跳跃,把枪口对准了我们。

    不辣“砰”地开了一枪,“杀”“啊”“哇”“呀”——我们齐声开始嘶声大叫,二十来条嗓子在这封闭空间里做这样的狮吼真是让叫的人也够一呛,它足够把人吵死。

    迷龙和我扑了出去。

    那个人是可以开枪的而没有开枪,也许是被我们吵昏头了,也许是看清了我们,总之有很多解释。距离太近,迷龙都来不及挥撬棍,直接撞上了他,将他猛撞在墙上倒下然后被迷龙用沉重的身躯砸住,我闪开了迷龙的背脊错步到两人侧面找来袭者的要害时,迷龙已经半点儿不耽误地挥起了撬棍打算砸爆对方的头,而我也用刺刀对准了来人的下颏,打算由下至上地直通到天灵盖。

    那个人平静地对我们说:“喂,我是你们团长。”

    我们呆呆地挤在并不宽敞的走廊里,迷龙的撬棍挥在半空,我的刺刀顶在来人的颏下,不辣保持着一个拉栓上弹的姿势,退出的弹壳还在他脚下旋转,豆饼蹲踞着展开他的枪背带,像是个六扇门里的狗腿子,郝兽医好像要咬人,蛇屁股好像要扑人,康丫窝在某个门旮里不易被打到的地方,阿译脸蹙得像苦瓜,平举着他的手枪,众生百态,此时无声,齐刷刷瞪着一个正要被迷龙开瓢被我穿刺被豆饼勒死,并且已经被不辣在肩膀上打出一个洞来的国军中校。

    他很年青,比我大但大不了一轮,如其说肮脏不如说一身硝烟,他的衣服上溅着血迹,如其说疲倦不如说有些厌倦,与这种厌倦相背的是他的眼睛很亮,可能是我曾见过的最亮的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