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五章(2/2)



    顺着河堤,杨陆顺一口气跑到了新平街道,天也亮了起来,早起的人们多了不少,大多数是买菜的居民。

    新平街道只有短短的几十米长,两旁是一些国营单位的门面,什么供销社合作社、生资站、收购站、肉食站、银行储蓄所、邮电所,只有剧院是二层的楼房,在街道最南是一个小菜市场,人们基本是冲那里而去。

    杨陆顺始终脸上带着点微笑,慢慢地过了一趟,到公社邮电所把信丢进锈迹斑斑的邮筒里,很多人都在看他,背心上的字已经告诉人们他的身份,看看汗已经干了,太阳也快升起,杨陆顺又慢跑着沿路返回,跑到半路,远远看见他爹挑着一担大敞箩匆匆而来。忙加快步子迎了上去,原来是一担新鲜蔬菜。

    杨陆顺挥了挥手喊:“爹,你歇着,我来帮你挑!”

    他爹放下担子抹了抹脸上的汗水,笑呵呵地说:“六子,一早没见你,在锻炼身体啊!不用你帮我了,你回吧,你娘等你回去吃早饭哩。”

    杨陆顺上前就把担子往肩膀上一挑,说:“爹,不轻啊!还是我帮你挑到菜场里去吧。爹,这菜价还吧?”

    他爹跟在旁边说:“还可以吧,只要新鲜买菜的就爱吃,六子,爹卖了两年多的菜,也积蓄了一千多块,给你娶媳妇用的!”

    杨陆顺心里热了一下,说:“爹,你跟娘这么些年把我们几个崽女拉扯大不容易,就别再操劳了。您年纪也大了,该歇着享享清福了。”

    他爹仰着头看着已经长大的儿子,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欢笑说:“六子是大了,说话也跟你几个姐一样贴心。爹是六十多了,身子骨还硬朗得很呐!还等着抱孙子哩!”

    一提到这事,杨陆顺不禁皱了皱眉毛,说:“爹,我不是说了吗,才从学校出来,事业要紧,不想分了心。”他侧头看了看他爹,鼓起勇气说:“那刘霞的事,我看您还是回了她家吧。”

    他爹楞了神,不信地回问:“六子,你说什么啦?你不喜欢四妹子,要回了这门亲事?”

    杨陆顺说:“我对刘霞一点都不了解,也就见了一次面,哪里谈得上喜欢?我晓得您和娘都着急,可有些事也得问问我才行嘛。我看还是回了的好!”

    他爹生气地说:“六子,你从前很听爹娘的话,这是怎么了?都安排得好好的,四妹子到家里走动也快一年了,说回就回得了的么?爹娘的老了,可眼神还好使,没给你挑错人家,昨天四妹子也说了,户口转成跟你一样的城镇户口,下半年她爹刘支书就要给她在街上合作社安排工作,几多好的人家,什么都不要操心,你还嫌弃什么呢?”

    杨陆顺倔强地说:“爹,我只晓得现在婚姻自主,恋爱自由,连四姐都是自由恋爱,到我这里就要搞父母包办呀!就算刘霞家再好,结婚是我的终身大事,我有决定权!”

    他爹气得顺手就在他头上来了一暴栗,颤声说:“好你个六子,翅膀硬了不听话了啊!问你自己找对象没,你说没找,有本事你自己找撒!都二十三的人了,连对象都没找,是不是要等爹娘死了也抱不上孙子啊?你自己到处看看,跟你一般年纪的哪个不是第二胎都生了啊,你还在鬼说什么事业要紧,老话说得好,不成家何成业?莫看你到省城读了三年大学,你回来还是我杨家大爹的崽,还得听我的话!”

    杨陆顺铁青着脸不回话,在他记忆里父亲是溺爱他的,可以说从来没打骂过他,可如今骂他不说还动手打了他,叫他一时接受不了,只是犟着脑袋挑着担子吭哧吭哧往前猛走。

    他爹在后面一路小跑着,气吁吁地说:“六子,你莫做出一副样子给爹看,爹也是为你好!那四妹子是农村妹子不错,可人长得俊俏,又对我和你娘好,也是高中生,没埋汰你呀?你没去人家四妹子家看,人家住的是红砖瓦屋,三个哥哥个个会赚钱,能不挑剔咱家穷就不错了,现在找个对象,光是彩礼钱就要五千块,可人家四妹子硬只收了一千,到咱家来一次就要带点好吃好用的来,多懂事的妹子,全安平公社找不出第二个!人家不图钱财,是看中了你的人才,莫不晓得天高地厚,尾巴翘得上了天!我现在心里还在打鼓,人家要晓得你是个穷教书,只怕你不回人家,人家倒先回了你。大学生怎么了?你到了公社、县里当国家干部人家还说做你媳妇当个官太太,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个臭老九!”

    杨陆顺猛地顿住了脚步,红着眼睛说:“爹,连你也看不起自己的崽当老师啊?当老师就那么下作啊?我跟你说老实话,我先回了刘霞还争个面子,那刘霞要晓得我是教书的,今天也不会再来我家了,迟早是要回了的,她也看不起教书是!”说完眼泪就流了下来。

    他爹见儿子伤心伤意地哭,心就软了,用手揩去杨陆顺脸上的泪水,说:“我的崽耶,爹也是老糊涂了,你能跳出农门,吃上国家粮,我应该是满意了的,人心不足啊,我是唯愿你好了再好啊!我老杨家祖上就没有当官的先人,自己也是赤脚一世人,四十三岁才有了你这个独苗继承杨家香火,那时我就谢天谢地很满足了,见你从小读书聪明,屋里再苦也供你读书,也是想杨家出个读书人,从此不再脸朝黄土背朝天,你考起了大学,到省里读书,你晓得我好神气不?我小翼一世,从来跟别人说话都是和声和气,你读三年大学,我硬是在公社、在队里粗起喉咙、挺起腰杆威武了三年!你让我扬眉吐气啊,光大杨家的门楣啊,从此后杨家再不是下作的农蠢子啊!我放出话说要给你找对象,方圆一、二十里的人家托媒人上门提亲,有的干脆就带着妹子到屋里来给爹娘挑,我跟你娘眼睛都看花了,尽是漂亮妹子,惹得四周邻舍都羡慕得死!费劲心思才定了刘家四妹子,也是她是高中生,不至于文墨不通,哪晓得你还是不喜欢。六子啊,我不是说教书的下作,知识分子走到那里都受乡里人尊敬,可刘支书说的那句什么、什么学而优则仕没讲错啊,象你这样有本事的人不当干部,谁还有资格当?莫不说你甘心让大字不识三五个的人来领导你?崽呀,还改不改得?你莫去当老师了,就是到公社当个一般干部,也胜过当老师啊!崽呀,你爹心里急咧!”说到伤心处,老头也咿呀咿呀地哭起来。

    杨陆顺没想到他爹在他身上寄予了如此大的希望,他放下肩头的担子,叹息着说:“爹,都已经到学校报到了,哪还改得了?其实当老师没您想得那么不好,我从小就希望当老师,在大学里,张老教授也苦劝我莫打政治的主意,道理也说得很清楚,那张老教授的儿子,一个堂堂的市委书记就被造反派整死了,政治斗争残酷诡秘,那就是前车之鉴呀。爹,我教书育人,给国家培养人才,不也是高尚崇高的么?没有老师,我也考不上大学。你不记得了,当年你还专程走了三十几里路去五中张老师家感谢的么?”

    他爹说:“事已至此,我也不说什么了,你是见了大世面的,讲道理我说不过,可老话说得好,读书人孝字当头,你到底听不听爹娘的话?”

    杨陆顺点点头说:“爹,我是你的儿子,当然听你的话了。”

    他爹默默地往前走着,腰杆似乎弯了不少,杨陆顺挑起担子紧跟在后面,半晌才听到他爹说:“崽呀,你跟四妹子的事就随你了,家里已经下了一千元钱的定,你要是先提出回,那一千元就打了水漂,看想个办法让四妹子先回,还拿得那点钱回,爹娘老了,要赚点钱不容易啊!”

    杨陆顺听他爹松了口,并没有欢喜,反倒是心情沉重了不少,想要对方提出解除亲事拿回定金,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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