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女隐士(2/2)

似乎要窒息了。她房间里的每一件东西,过道的每一块地板,栏杆上养花的木桶,都长期不变地呆在那里,它们似乎慢慢地使绍罗希失去了平衡。房里的床、衣架、柜子似乎进一步扩大了她生活的空虚,她对所有的器物更加憎恨。

    家里唯一使绍罗希感到舒适的地方就是窗户跟前。唯有在这里,她可以瞧见外部世界,不然,对她来说,家里就是外面,外面就是家里。

    一天上午10点钟左右,这是女人们在闺房里,厨房里最繁忙的时候,绍罗希摆脱一切忙乱,坐在窗前,怀着一颗寂寞的心,呆呆地看着天空。突然,她听到了“天神胜利”的声音,她看到一位苦行僧来到她家门外的树下。绍罗希全身为之一振,如那拧紧的琴弦。她急忙对姑妈说:“姑妈,为这位苦行僧准备点吃的吧!”

    这仅仅是开始。此后,伺侯苦行僧成了绍罗希的生活目的。这之后,公公也就让儿媳妇由着性子,马孔献殷勤地说:“要在家里安排一间客房接待苦行僧。”过了不久,马孔先生手头更紧了。不过他还是每年拿出12%的收入来从事这类善举。

    苦行僧越来越多。马孔先生也知道,这些人中间,大多不是真正的苦行僧,但他在儿媳妇面前如何提及这些呢!特别是当这些来者抱怨饮食和生活条件时,马孔先生就更加不想再继续接待了。可是,一看到绍罗希,他的心就软了,这是他沉重的忏悔。

    有一次,来了位苦行僧,绍罗希第一次请他到女人们住的内屋。姑妈带僧人进来坐下。绍罗希在门口看着。姑妈与苦行僧谈话,绍罗希把谈话者的相貌与博罗达小时候的照片对照比较,觉得很相像,她心跳加快,但仔细端详又觉得鼻子不是那么回事,嗓音也不像。

    每次绍罗希凝视来到家里的苦行僧,就如同在世界各地寻找着博罗达。这种不断的寻找,是她的幸福。她在寻找丈夫,同时也在寻找她生命的青春,她的整个生活就是围绕着这种寻找而忙碌。早上起来就开始作接待苦行僧的准备工作,过去厨房的事情她从不插手,而现在她却把烧茶煮饭看作是件乐事。她心灵中的希望之灯,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着。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她都抱着这样一个信念——明天我所等待的客人将会到来,她就是带着这种希冀度日如年。她就是这样执着地寻找着。就像天神创造蒂洛塔玛美人一样,绍罗希把各位苦行僧的美德集中到博罗达的形象中来。使丈夫在她的心目中日益完美圣洁。绍罗希坚信,丈夫的生活光明磊落,他献身神圣事业,他的知识渊博,他的信念非常坚定。对这样完美的苦行僧,谁还敢藐视呢!在所有的苦行僧中,只有这位苦行僧才佩顶礼膜拜。最使绍罗希感到骄傲的是,她公公也是这种苦行僧的主要崇拜者之一。

    然而,并不是每天都有苦行僧来。这时候,绍罗希是极难忍受的。不过她逐渐习惯填补这种空隙。绍罗希呆在家里并开始修炼苦行。她只铺了层床单就睡在地板上,一个时期她吃得很少,多半只吃些水果之类的东西。身着褐色衣服,但镶着很宽的红边,以表示对丈夫的忠贞。她梳着分头,中间用朱砂描了一条粗线。得到公公的许可后,她开始学习梵文。没有花多少天,她就能把梵文语法书《穆格达博特》背出来了。教她的学者惊讶地说:“这可是极有天赋的智慧!”

    绍罗希心里很清楚,自己越是清心寡欲地修行,就越能与苦行僧丈夫心心相印紧密相连。周围的人,大家都开始颂扬绍罗希了。把她看作刻苦修行忠于丈夫的天女,对她行触脚礼和求她祝福的人群不断扩大,甚至她姑妈本人也有些害怕而缄默不语了。

    不过,绍罗希自己心里有数。她心中的颜色与她身上的颜色并不完全一致,还没有达到清心寡欲。这不,今天早晨,轻风习习,略感凉意,她的整个身心都感到有人在悄悄对她耳语。她本不想起床,但极力强迫自己起来,开始劳作。她想坐在窗户旁悄无声息地静听发自内心深处的笛声。她的整个心灵,随着烈日下椰树叶子沙沙作响而逐日振奋起来。她的心中好像有谁在说话,老师的讲解她完全没有听见。相反绍罗希这时却被窗外花园中的沙沙落叶,小心翼翼的松鼠,遥远天际撕心裂肺的老鹰的尖锐叫声所吸引。不时还听到经过池塘边牛车发出的疲惫的声音,这些感受对她的心灵来说是一种无名的折磨。这些与清心寡欲的修行是格格不入的。她所处的广阔世界,是热闹非凡的世界,似乎梵天热血之火要烧毁早在伏陀和伏檀陀出现以前的世界。她的颜色、她的声音、她的气味都与整个生活血肉相关。她不能拒绝大大小小成千上万的使者来膜拜她。绍罗希刻苦修炼的荆棘丛生之路,不能停下来,只得走下去。

    绍罗希服装颜色更加深了。绍罗希对学者先生说:“请教我瑜珈功吧!”

    学者对她说:“你没有必要进行各方面的修炼。功到自然成,到一定的程度,那功夫就像熟透了的果子,它自己会落到你的手里的。”

    周围的人对绍罗希的修行赞不绝口,这使她陶醉于赞扬声中。特别是当家中的女仆把她当作慈善的媳妇看待时,大家更是把她当作圣女,颂赞不已,这也促使她的虚荣心,更不敢承认自己还没有修炼到家。她在教师面前总是沉默不语。

    绍罗希来到马孔面前说:“爸爸,您说说,我该到谁那里去学习瑜珈!”

    马孔说:“如果你不学习瑜珈,我看也没有什么特别不便的,你已经修行得很深了,没有什么人能赶上你的!”

    尽管如此,还得让她去学习。这就出现了不幸,她得与男人接触。马孔先生相信,现代大多数孟加拉人,基本上像他一样,吃喝和睡觉,他还相信,除了别人的丑闻,世界上再也不会出现什么奇迹,但在寻找瑜珈教师的过程中,却在孟加拉库尔纳区博伊罗布河畔发现了一块真正的朝圣圣地,这一发现的真实可靠的证明主要是,必需在每月初一和十五清晨在梦中梦见它。这一秘密是能言善辩的科学和艺术女神萨拉斯瓦蒂亲自发现的。这位女神如果以人的面貌出现,是没有理由怀疑的,而她却常以印度喜鹊的形象出现。这喜鹊的尾巴只有三根羽毛——一根白色,一根绿色,中间是桔红色的。这三根羽毛意味着:高尚,中间,低下;梨俱吠陀,耶柔吠陀,沙摩吠陀;创造,存在,毁灭;今天,明天,后天世界上的三数哲学是确凿无疑的。从此以后,这块圣地就成了瑜珈练功宝地,开始是两个青年人放弃了专科学校的学业来这里练瑜珈功。有一个人把他的养老金都捐赠给这一圣地了,并把他那失去父母孤苦伶仃的外姪送到这里来伺候瑜珈教师,他的心灵才获得了平静。

    在这一圣地为绍罗希找到了学习瑜珈功的教师。当然,马孔先生也成了这圣地委员会的主要会员。作为主要会员的马孔先生,每年要将收入的1A6交给委员会,以维持会员的开销。根据主要会员受尊敬的程度,这1A6的会费像温度计的水银柱一样,可高可低,相差悬殊。当马孔先生决定所交分额时,他又犯了一个错误——他低估了自己的收入,交费偏少。结果使圣地的居士生活困难,绍罗希充分地感受到了这一点。绍罗希的首饰全部花掉了,还把每个月给她用来买首饰钱也花光了。

    一天,家庭医生阿纳迪见过绍罗希后,对马孔说:“老兄,你这是干什么呀?她可能快死了。”

    马孔面露不安地说:“确实这样,可我又能怎么办!”

    马孔先生再不敢去看绍罗希了。有一天,他去看绍罗希,极温柔地对绍罗希说:“孩子,你干吗这样不合常规地折磨自己呀!”

    绍罗希微微一笑,她的意思是,这一切只是对于那些还未脱离尘世生活的凡夫俗子来说才是无益的烦恼。

    三

    博罗达出走已经12年了,绍罗希现在已满25岁了。有一天,绍罗希问她的瑜珈教师:“先生,我丈夫还活着吗?我似乎有所感觉。”瑜珈教师闭目一动也不动地静思近10分钟,然后睁开眼睛说:“他还活着。”

    “您是怎么知道的?”

    “这方面的道理,你现在还不明白,但以后你会知道的。你虽然是个女人,但在修行之道方面,你却达到了很深的造诣,这只能归功于你丈夫那非凡的清心寡欲修行之力。他虽然离你很远,也能帮助你刻苦修炼。”

    绍罗希因身心激动而颤抖。她似乎感到湿婆大神在进行苦行修炼,婆婆蒂①在默数莲子珠珠,等待着大神——

    ①湿婆大神之妻。

    绍罗希又问道:“他在哪里,我能知道吗?”

    教师微微一笑,随后说:“你拿一面镜子来。”

    过了半个小时,教师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绍罗希以疑惑的口气说:“似乎看到了什么,但到底是什么,我却搞不清楚。”

    “你看到什么白色的东西了吗?”

    “确实是白色的。”

    “像不像天上的白雪?”

    “当然是白雪?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山,所以一时被迷糊了。”

    通过这种古怪的方法,绍罗希似乎逐渐看到,博罗达在白雪皑皑极难通行的一座名叫隆丘的山上,赤身露体地坐着。

    从那里给绍罗希带来了刻苦修行之光,这真是一桩奇事。

    那天,绍罗希独自坐在房里,因为高兴,全身颤抖不已。丈夫刻苦修行,日夜陪伴着她。如果与丈夫在一起,可能不时还会发生一些争吵,而现在这样就吵不起来。想到这里,她满心欢喜,她还想,修行还要更加刻苦。已是冬天,天气更加冷了,她却拒绝盖被子,真是寒风刺骨。绍罗希心想,这风是从丈夫修炼的那座山上吹来的,她双手合十,闭着眼睛,默默地坐着,眼泪从眼角不断地流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

    一天,吃完午饭后,马孔把绍罗希叫回家来,以非常不安的心情对她说:“孩子,好多天来,我一直不好意思对你说,我想,没有必要,一切都会好的。但现在不说不行了。我的债务早就大大超过了我的财产。说不定哪一天我的家产就会被查封。”

    绍罗希的脸色由于高兴而容光焕发。她心想,毫无疑问,所有这一切都是她丈夫所为。她丈夫使她完全变成了自己的同道——清心寡欲者。她本来还有财产之累,现在就完全消除了。从北方不光是刮来清风,而这些债务也是丈夫修行所在的隆丘山那边来的,这是她丈夫在伸出右手抚摩,为她祝福。

    绍罗希满脸笑容地说:“爸爸,您害怕吗?”

    马孔说:“我们到哪里去生活?”

    绍罗希说:“我们不得不到圣林中去,与隐士一起生活。”

    马孔明白,与绍罗希议论财产的事是白费力气。他走到外屋坐着,默默地抽起烟来。

    就在这时候,一辆汽车停在门口。一位穿着欧式服装的年轻人,敏捷地从车上下来,走进了马孔先生家里。他以最简单的方式打了一下招呼,说:“你们认不出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博罗达?”

    博罗达当了海轮上的水手,去了美国。12年之后,今天,他在一家洗衣机制造公司当旅行代销商回来了。他对老爹说:“您如果要洗衣机的话,我将以非常便宜的价格卖给你。”

    说完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图文并茂的目录。

    (1917年5—6月)

    黄志坤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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