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判决(2/2)

高超的技巧和轻松的美。他那一头长长的黑发,抹着发油,精心地从前额往后梳着,直披到肩上。他的穿戴打扮,甚至有点过分讲究。

    他虽然对村子里一些媳妇们的姿色十分欣赏,并且很喜欢在她们面前卖弄自己的风姿,但是他对自己的年轻妻子却特别钟爱。夫妻间有时虽然拌几句嘴,但还是有感情的,谁都没有伤害过谁。还有一个原因,使得这对夫妻之间的纽带系得更紧:契达姆认为,像琼德拉这样一个漂亮而爱动的女人,是不能完全相信的;而琼德拉则认为,自己的丈夫总是东张西望,假如不把他拴紧,说不定哪一天会从自己的手里溜掉。

    在上述那件事发生之前不久,夫妻间曾经有过一次激烈的争吵。琼德拉发现,她丈夫借口外出工作,渐渐地疏远了她,甚至一两天才回来一次,而且回来的时候身上又一分钱也没有。她发现这种不好的苗头之后,对自己的行动也不加检点了。她开始经常到河边去,而且从街上回来,就大肆议论卡什·摩久姆达尔家里的二少爷。

    仿佛有人给契达姆的生活涂抹了毒药似的。无论到哪里工作,他的心一刻都安定不下来。有一天,他来到嫂子面前,责备她不管教他妻子。他嫂子摇着手,尖声呼叫着死去的父亲,说道:“那个女人跑得比狂风还要快,我怎么能管得住她呀!我看,她总有一天要闯下大祸的!”

    琼德拉从隔壁房间出来,慢条斯理地说:“我说嫂子,你为什么这样害怕呀?”于是,这妯娌俩又吵了起来。

    契达姆瞪着眼睛说道:“今后如果我再听说你一个人到河边去,我就砸碎你的骨头!”

    “那样的话,我的骨头就可以长眠了!”琼德拉说完,立即向外走去。

    契达姆一个箭步跳过去,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拖回屋里,然后从外面把门锁上了。

    契达姆晚上下工回来一看,门开了,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琼德拉一口气走过三个村子,来到了她舅舅的家里。

    契达姆一再哀求并且经过许多周折,才把妻子接回来。这一次,他算认输了。他发现,企图靠暴力来驾驭这个年轻女人是不可能的,这正如用力去抓住手掌中的一粒水银珠一样困难,因为它可以从你的手指缝里滑掉。

    他再也不敢使用暴力了,不过从此之后他就开始感到惶恐不安。对于这位年轻爱动的妻子这种提心吊胆的爱情,他感到极为苦恼,甚至他有时在想:“如果她死了,我倒会因为去掉了一块心病而得到一点儿安静。因为人与人之间存在着的那种醋意,是不会波及到阎王爷身上的。”

    正在这个时候,家里出了那件祸事。

    当琼德拉的丈夫让她承认是自己杀了人的时候,她愕然地望着丈夫的脸;她那双乌黑的大眼睛,犹如两堆黑色的火焰一样,在默默地焚烧着她丈夫的心。她的整个身心仿佛正在慢慢地萎缩,竭力想从她那魔鬼丈夫的手中挣脱出来。她的整个身心都想离开自己的丈夫。

    契达姆对她劝说道:“你一点儿也不要怕。”他反复教她对警察和法官应当讲些什么。琼德拉对这些长篇大论一点儿都没有听进去。她宛如木雕像一样,呆呆地坐在那里。

    杜基拉姆凡事都依靠契达姆。当契达姆建议,把一切罪过都推到琼德拉身上的时候,杜基问道:“那么,孩子他婶儿怎么办呢?”契达姆回答说:“我一定能把她救出来。”于是,大个子杜基拉姆也就放心了。

    三

    契达姆教他妻子道:“你就说:大嫂用菜刀来砍我,而我用砍刀一挡,不知怎么一下子伤着她了。”这套谎话都是拉姆洛琼编造的。他还向契达姆详细说明,要证实这套供词必须举出一些什么样的细节和证据。

    警察开始调查了。全村人都深信不疑,是琼德拉杀死了她的大伯嫂。所有的证人也都是这样说的。当警察审问琼德拉的时候,她回答说:“是的,人是我杀死的。”

    “你为什么要杀死她?”

    “我看不惯她。”

    “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

    “是不是她首先想杀害你?”

    “不是。”

    “她是不是欺负过你?”

    “没有。”

    大家听到她这样回答,都惊得目瞪口呆。

    契达姆简直沉不住气了。他说:“她讲得不对。是我大嫂先……”

    警官申斥了他一句,叫他住嘴。警官用各种方法反复审问她,最后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的:琼德拉矢口否认关于她大伯嫂先动手的说法。

    这样固执的女人,简直没有见过。她既然拚命要往绞刑架上靠拢,那就怎么也拉不住她。这是一种多么可悲的傲气呀!琼德拉在心里对丈夫说:“我离开你,情愿把我的青春献给绞刑架——这是我今生今世最后一次与它结下的缘分。”

    琼德拉成了囚徒。这位天真、活泼、爱说爱笑的年轻的乡下媳妇,走过她所熟悉的村子里的大道,绕过路上的车辆,经过市场,经过河边,经过摩久姆达尔的房前,经过邮局和学校,在熟人的注视下蒙着耻辱,永远离开了自己的家园。在她的后面,还跟着一群孩子。村里的女人和同她年龄相仿的那些姑娘媳妇——有的站在门旁,有的站在树后,有的透过面纱的缝隙,望着被警察押走的琼德拉。她们感到羞愧、憎恨和恐惧。

    在法官面前,琼德拉也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而且她并没有说,在她杀害她大伯嫂之前,她大伯嫂对她采取了某种粗暴的行动。

    但是,那一天契达姆站在证人席上,双手合十地哭着说:“法官,我向您发誓,我妻子没有任何罪过。”法官斥责他一阵,叫他安静下来,然后开始审问他,于是他就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事实的真相。

    法官不相信他的话。因为,德高望重的主要证人拉姆洛琼说了下面一席话:“在这件杀人案发生之后不久,我就到了现场。见证人契达姆当着我的面承认,并且还抱住我的腿哀求说:‘怎么样才能搭救我妻子呀?请给我出个主意吧!’我当时什么都没有说。契达姆又对我讲:‘如果我说,我哥哥想吃饭,但因为饭没有做好,他就一气之下砍死了他的妻子,那么我老婆能得救吗?’我对他说:‘你这个小猪崽,要注意呢!在法庭上一句假话都不能讲——再没有比讲假话的罪过更大的了。’”

    为营救琼德拉,拉姆洛琼编造了许多供词,可是当他发现琼德拉根本不想为自己辩护的时候,他就想:“我的天呐!难道到头来我还要落个提供假证词的罪名不成!还是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为好。”这样想过之后,拉姆洛琼就把他所知道的都讲了出来。当然,他也没有忘记添油加醋。

    法官将此案提交刑事法庭审理。

    在这段时间里,有人耕田,有人经商,有欢乐,也有悲伤——世界上的一切都在正常运行。今年的斯拉万月如同往年一样,绵绵淫雨击打着刚插过秧的稻田。

    警察把被告人和证人一起带到了法庭。在那里聚集了不少人,他们都在等待着自己案件的判决。有人为了分到厨房后面的一块沼泽地,特意从加尔各答请来了一位律师,并且为这个案子还传来了39个证人,来为原告人作证。有多少人为解决一些鸡毛蒜皮之类的小事而忧心忡忡地来到了法院!在他们看来,现在世界上再没有比他们的事情更为重要的了。契达姆从窗子里面凝望着每天都十分繁忙的世界,觉得这一切都像梦幻一样。从枝叶繁茂的一棵大榕树上,传来了布谷鸟的啼鸣——在鸟类世界里,大概是没有任何法律和法院的。

    琼德拉对法官说:“哎呀,大人!一句话还要我重复多少遍呀!”

    法官先生向她解释说:“你所供认的罪过,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你知道吗?”

    琼德拉回答道:“不知道。”

    法官说:“要判处绞刑。”

    琼德拉说:“噢,大人!我跪在你的脚下,求求你!可不要再折磨我了。你们想怎么办都行,我再也忍受不了。”

    当契达姆被带到法庭来的时候,琼德拉把脸扭到一边。法官对她说:“你看看这个证人,他是你的什么人?”

    琼德拉用双手捂着脸,说道:“他是我的丈夫。”

    “他爱你吗?”

    “噢,他非常爱我。”

    “你爱他吗?”

    “我也很爱他。”

    当审问契达姆的时候,他说:“人是我杀死的。”

    “你为什么杀人?”

    契达姆回答道:“我想吃米饭,我大嫂不给。”

    杜基拉姆被传来作证的时候,他晕了过去。当他苏醒过来之后,回答说:“大人,是我杀了人。”

    “你为什么要杀人?”

    “我想吃米饭,她不给。”

    经过反复讯问,并听取了各方面的证词之后,法官先生终于明白了:他们兄弟俩都在争着承担罪名,是为了使他们家里的这个女人免于绞刑。可是,琼德拉从警察局到刑事法庭反复说着一样的供词,她的话丝毫没有改变。有两位律师志愿为她辩护。为使她免于死刑,他们两个人作了很大努力,但是最后也只好在她面前认输。

    这个年龄小小的、皮肤黑黑的、脸盘圆圆的小姑娘,丢下洋娃娃,离开娘家,来到婆家。在那幸福的花烛之夜,谁会想到她竟会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他父亲在临终的时候,心里是平静的,因为不管怎么说,他总算为女儿安排了一个幸福的归宿。

    在执行绞刑前,监狱里一个好心的医生,问琼德拉:“你是不是还想见一见谁?”

    “我想见一见我的妈妈。”琼德拉回答说。

    大夫说:“你丈夫想看看你。我把他叫进来吧。”

    琼德拉说:“那还是让我死了好!”

    (1893年7月)

    董友忱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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