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四章(2/2)



    无言以对。

    「那些御膳房的御厨同样也是用手捏捏揑的才捏出又是莲花又是元宝的玩意儿来喂养你们,难道御厨的手才叫干净,吃了才不会生病,百姓的手就脏?」碍于同桌有其他陌生客人一块坐,伏钢难得压低声音说话。

    李淮安知道他嘴里那些又是莲花又是元宝的食物是什么——莲花枣糕和满玉元宝。前者是甜枣泥丸子,剪开丸子头油炸,丸子自动炸开莲花花瓣般的图形而取名。后者则是面皮和著蛋汁的鲜肉饺子。两者都是以外型引人食欲的小点心,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御厨都没用双手去捏食材。

    也罢,甭再坚持了。

    她舀了匙汤凑近鼻前嗅。

    嗯,香。

    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后,她将调羹抵在唇间,慢慢吞咽下淡淡琥珀色的热汤。

    「这个也好好喝!」如果能完全忽略汤里曾浸过店小二的拇指就更好了。

    「面更好吃。嘿,这小家伙识货多了。」伏钢挟给小鸣凤那几条面条让小鸣凤吃得干干净净,他这次又多挟了一些给小鸣凤,小鸣凤还不会握筷,但有自己的一套吃法,将面条塞进嘴里嚼。

    伏钢没诓她,这碗面的味道很好,以她的小鸡食量能吃完一半已属神迹,但她竟然一口接一口吃到见底,甚至还意犹未尽。

    「你还满能吃的嘛。」伏钢原已经做好要替她吃完剩下汤面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她吃个精光。

    「好胀……」她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李淮安想拿绢子擦擦前额与鼻尖沁出的汗珠,摸了摸才发现她的丝绢留在皇城没一块带出来,只能抡著粗布衣的袖缘充当绢子抹汗。

    眼光不经意扫去,对桌有对年轻男女也正吃热面吃到满头大汗,清秀姑娘拈著绢子替男人擦汗,两人脸上堆满腼腆却好甜蜜的笑,尔后,两人会了帐,男人牵住清秀姑娘的柔荑,十指紧握,直至两条身影相偎离去,李淮安仍没收回眼。

    好让人欣羡的情景。男人挽著女人,一颦一笑全在眉目之间流转,小情人般的眷恋,她好羡慕……

    「你看什么看得出神?」伏钢顺著她的眼看去,只看到铺外的热闹大街,在铺子正门前有个卖供佛鲜花的摊子。

    她将双眸挪回伏钢脸上。

    这个鲁男人,哪一天才愿意与她执手,将他自己送到她面前,别让她再引颈期盼,别让她再苦苦追逐?

    「伏钢……我想去上香。」

    「呀?」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想去庙里上香。」

    去求神佛劈几道雷下来,轰醒伏钢的硬脑袋!

    「再走过去几条街有一处小庙。」那是最近的一间了。

    「好,就去那里。上完香我们就回去吧,也不好在外头久待。」可不能玩疯了。虽然她与小鸣凤几乎没踏出过皇城,识得他们的人少之又少,但也不保证不会发生突发事件。

    「你这样就知足了?」伏钢惊讶地问。他只带她出来晃了街市一遍,啃了一块芝麻大饼,吃了一碗汤面,她不要求买布匹挑首饰买些姑娘家喜爱的小玩意儿?

    还是平民百姓的东西她全看不上眼,所以觉得无趣?

    「嗯,只要再去上炷香,我就满足了。」她颔首。

    「你可以多逛些铺子呀,我又没催著要你回去。」难得出来一趟,他还没觉得带她玩了啥有趣的事物哩。他可以带她去看街尾的杂要表演,又是吞火球又是踩高跷,还有角抵比赛、舞毽子,隔壁街的吹糖又好吃又好玩,她一定没瞧过,一定会很喜欢。三巷的包子像脑袋一样大,里头的馅又香又扎实,包管她尝了就爱……

    「头一次出城,能吃饼又吃面,还瞧了热闹市集,我心满意足。只是我没到庙里上过香,很想去看看……伏钢,好吗?」她悄声央求。

    「当然……好。」这么渺小的要求,他怎么可能会拒绝?

    招来店小二会帐,店小二亲切地目送他们离开,还不忘要他们有空常来,李淮安对于这种亲切热情觉得窝心。

    小庙距离街市并不远,伏钢将小鸣凤高举在肩上,小鸣凤趴在他脑袋上,随著走路时规律的震动舒服得昏昏欲睡。

    拐了几条胡同,她嗅到淡淡烟香味。

    只隔街市一小段距离,小庙却拥有与街市天壤之别的宁静清幽,这里听不见小贩吆喝声,只有让人心平气和的诵经声悠悠传来。

    她不懂得拜佛的方法,只能偷偷瞧著别人怎么做,她跟著怎么做。

    她当然不可能真求神佛拿雷劈伏钢,她只诚心求了国泰民安及伏钢身体健康而已。

    上完香,她看见有人向一旁的庙祝要了红色平安符,她惊喜地张大眸子,也快快跟著要了两个,一个给伏钢,一个给鸣凤。

    「伏钢,这是我第一次求来的平安符,你戴上。」她献宝似地跑向带著小鸣凤到水池边看鱼的伏钢,踮著脚尖,将平安符套进他脖子间。「鸣凤,你也一个——不行,不可以放嘴里咬。」

    呀,说到平安符,伏钢才想起他都忘了要去问阿劲的事。明后天他就跑一趟穆府,顺便跟穆无疾说说皇城近来的惨况吧。

    「这两个平安符,保佑你们一大一小平安健康。」虽然她送过伏钢不少个平安符,但都是丹芹去求来的,没有一回是她亲自跪在佛前默默念著心愿,也从没有一回是她亲手替伏钢戴上,所以她显得特别兴奋及雀跃。

    即使老早就不抱希望,伏钢还是难掩失望——原来先前的平安符真的极可能是阿劲送的,而非她……

    啧,他在胡思乱想什么?本来就不可能是她,有什么好失望的!他一定是错觉了,将好些年之前在御书房里的那幕混杂在记忆里,以为会那么担心他死活的,就只有她而已……

    「你真的从来没有求过平安符?」话问出口,他马上就后悔自己问了这种蠢问题。她刚不是说过了吗?她是头一次出城上香呀!

    「嗯。原来平安符是这么求来的,我今天才知道。」那种跪在佛前诚心祈求,不为自己,只为了他的心情,满满过渡到平安符上。

    察觉伏钢表情有异,她带些试探,「你不喜欢平安符吗?」

    「我不信这种东西。」他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没这么想。若真不信,他就不会戴著旧的平安符一戴就是好几年。

    「但我信呀。」最好的证明就是这么多年来伏钢总是平平安安。

    「嘘嘘……」小鸣凤突然揪住伏钢的黑发。

    「呀,鸣凤要上茅房,你快带他去!」

    「死小鬼,你给我憋住!你敢尿我头上,我就把你的小鸡鸡绑起来打死结!」伏钢可没忘记小鸣凤正跨坐在他肩上,要是这小鬼忍不住,最惨的就是他这个被童子尿淋头的倒楣鬼!

    「伏钢,你快去吧!」他还有空闲威胁小孩?而且这个小孩还是当今圣上,好大的狗胆。

    「你留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你别到处乱跑,听见没!」伏钢抱下李鸣凤,但也记得要李淮安注意自身安危。

    「我听见了。」李淮安看他一边要跑一边又再三回头恶声叮嘱,不觉莞尔。

    伏钢鲁归鲁,但常常让她好感动。也许是习惯了等待,她的心变得很小,只要他一点点的关心,就能轻易填满。

    李淮安坐在水池旁的石椅上,温驯地遵从伏钢要她别乱跑的交代。这里她人生地不熟,拐出了街肯定会迷路,她不想挑战这种危险事。

    偏偏她光是坐著凝思,都会有人来打扰她。

    「姑娘,一个人来庙里上香?」

    一名年轻的男人挨著她身旁石椅空位坐下,口气虽然还算有礼,但笑容轻挑。

    「不是,我在等人。」她也回以同样有礼的语调,但说完这话就摆出不愿意再与他攀谈的神情,识趣的人应该都会很明白——然而很显然地,那个男人并不识趣。

    「等情人?还是等夫婿?你许人了没?」他坐得更靠近一些。本来只是陪妻子到庙里走走,他嫌无聊自己跑到庙外闲晃,正感叹没见到啥好货色时,这姑娘的身影映入眼里,他双眼为之一亮——论姿色,这姑娘没有他迎娶的美人妻子漂亮,但总是新鲜许多。家花哪有野花香,况且这朵野花有股淡淡恬静的味道,虽然一身布衣,但气质极好,只要换上华裳,谁知道她是平民百姓?

    李淮安在书上读过,他的行径正是「调戏」。

    她身旁虽不缺乏为爬到更高地位的追求者,但每个都是表现出最伪善最谦恭的那一面,没有一个敢像这男人一般,尤其是他竟敢无耻地捉住她的柔荑轻轻抚弄。

    「好嫩的一双手……你没做过事吗?家里是干什么的?我瞧你的衣裳,应该不是富有人家的闺女,嗯?」

    李淮安不搭理他,努力想抽回手,他却故意捉得更牢。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前任左承的侄子。」

    李淮安没吭声。

    他以为这个身分能吓著她,但她没有,他有些出乎意料,所以又急忙补上,「虽然我叔叔的左承位子被撤,但那只是沉潜,在不久的将来,他可是会爬得比宰相还要高,到时说不定我也能跟著捞个官位,你跟著我只会飞黄腾达——你最好趁现在挑对了人跟随,天塌下来才不会被压著了。怎样,心动不?来,先跟我说说你的名字……」他的嘴凑了过来,像是要贴著她耳朵说话,又像是想一亲芳泽。

    「伏钢。」

    「你叫伏钢?哪个伏?哪个钢?听起来真男子气概。是不是福气的福,纲常的纲……这名字有点熟呀,好像在哪里听过……对了,你的名字和现任大将军同音!」男人才刚击掌高兴自己想起了对这个名字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却也立刻惊觉报上姓名的声音根本不是娇滴滴的女人嗓音,他不用抬头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黑影笼罩在他身上。

    「我在等的人回来了。」李淮安终于如他所愿再度开口,可一开口就是请他闪远点,她身旁的位置有人坐了。

    「抱歉抱歉,内人大概在找我了……」他一看到伏钢满脸凶狠,气势马上就削减一半以上,再看到伏钢腰缠四柄大刀,残存的那一半气势完全归零,脚底抹油溜了。

    「你干嘛不赏他一拳?!」伏钢想到那男人握住她的手就一肚子火。

    「我若掴他掌,他也会回敬我。你没听过识时务者为俊杰吗?」李淮安将那只被男人摸过的手浸进水池里,让凉凉流水洗去残留在手上讨厌的触感。

    「没听过!我只知道那种禽兽不用给他好脸色!你还让他调戏你?!」

    「我没有让他调戏我,我知道你很快就会回来,你会替我清理掉登徒子的。」她算算时间知道伏钢快回来了,所以她一点也不害怕,也才能维持不慌不忙。

    方才那自称是左承侄子的男人在无意间也泄漏了不少事儿。一个失势的左承放任亲属公然调戏姑娘家,还大言不惭说左承在不久的将来会爬到比宰相更高的地位——除了皇位之外,宰相还会比谁小?

    原来除了她的皇兄弟及众妃的外戚之外,还有人虎视眈眈觊觎著呀……

    伏钢听她这么说时,不否认心里有好过一些,也才终于不再汪汪吠叫。

    「我们回去吧。」李淮安露出笑,用没湿的另只手扯住他的衣角站起身子。伏钢捉过她那只轻轻在甩水珠的手朝自己衣服上擦,嘴里冒出听起来像是责备,但实际上绝对不算责备的碎碎嘀咕。

    「也不会先擦干水……小家伙上完茅厕都知道洗完手要擦干,你还比不上他哩——」

    她到今天才意外发现,伏钢很唠叨的。

    像现在,他牵著她、扛著小鸣凤往庙外走,一边唠叨教导她以后遇见登徒子能用哪几十招将登徒子踹得再也没本钱使坏,一边唠叨要她跟紧,别让人潮冲散,一边唠叨要小鸣凤别扯他的头发,一边唠叨要她想想还有没有什么想买想吃想要的东西……

    这就是伏钢,她喜爱的伏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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