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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才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血雨黑渊绿夕阳 > 第二章 女孩,不能拒绝……

第二章 女孩,不能拒绝……(1/2)

    一、秋游

    “现在开始点名了!静一静!不要吵!……很好。现在开始点名──”

    九月十七日,早晨五时。天刚蒙蒙亮,折戟市铸造大修厂厂门口,停放着两辆大客车。车里,挤满了闹吵吵的人。一个个的脑袋从车窗中争先恐后地挤出来,纷纷望向了背着手,挺着大肚子,十足官象的钳工分厂副厂长。

    他挺着凸起的大肚子,就象个怀胎七月的孕妇。头顶已经稀疏的仅剩了几缕头发,依然万分精心细心地认真梳理之后喷上了定型发胶。圆胖的脸上,在稍有寒意的清晨,渗出一层虚汗。

    他很不习惯地抬头看着车里的下属,清清嗓音,先咳出一口浓痰,这才开始说话。

    “……咱们这次的秋游,目的地是去郊县刚开发不久的大葬山游览区。啊,对这个游览区,大家都知道的嘛,我也就不多说了,对不对?啊?”

    “……集体活动嘛,要遵守秩序的。上山以后,一定要有组织纪律!不能乱跑!──听到了没有?!”

    “……要听从带队队长的命令,不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这是集体活动嘛,组织上要对你们每一个人的人身安全负责的!”

    “啊!严禁到树立着‘禁止通行’的牌子后面去。‘探险活动’,是绝不允许的!一经发现,一定要严惩不怠!──听清楚了没有?!”

    “唔,大家都清楚啦?……好。现在呢,我只说两点:

    第一:服从命令,不允许任意行动!不允许惹是生非!不允许打架斗欧!一定要注意,不要和当地人发生口角争执!总而言之,一定要高高兴兴上山去,安安全全回家来!

    第二:要有集体主义观念,要发扬社会主义精神!要互相照顾一下!男同志要多照顾点女同志,体力好的要多照顾点体力弱的。大家要互相帮助,抱成一团,不要变成一盘散沙!”

    突然,一阵哄笑声响起。原来车里不知谁说了一句,“──让我们和谁抱成一团?”

    他略显茫然地看看车窗里挤出的脑袋和大家的哄笑,等笑声略停后,摸摸口袋,又四下里翻了一阵。“咦?点名册呢?那张名单呢?咦?……大家静一静!不要吵!现在开始点名了!”

    再度十分不习惯地扬起头,说道:

    “这次是团组织活动!但是呢,按照惯例,也为了方便领导,还是按车间班组来划分。带队队长,是一车间的大班长杜留,大家都很熟悉的嘛!副队长,是二车间的副大班长陈星,大家也不陌生嘛!……啊,三车间的组长丁,丁……啊,阿丁!也要负责嘛!好了,你们三个,看看各自的人够了吗?”

    一个瘦瘦的脑袋拼命挤出来,向车下的分厂副厂长露出了一脸的涎笑,“厂长!厂长!──厂里的团生活委员许芳芳,也准备去秋游,您看……?”

    “许芳芳?哦……好的,好的。就由她来带队吧。杜留和你协助她搞好工作。阿……阿丁嘛,也协助一下吧。”人员调配转眼已重新决定,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大声问:

    “──都齐了没有?”

    “还差许芳芳。”一个看上去稳重老实的人把脑袋挤得长了点,焦急地望着来路,然后转头大声向另一辆车里的瘦脑袋喊叫:“陈星!芳芳不是说不去了吗?”陈星的瘦脑袋也挤得更长了些,“杜留!你的消息过时了!听说许芳芳改变了主意!──看!来了!”杜留急忙看向来路,欢呼道:“──来拉!来了……”

    通往厂门的大路上,一个戴着副黑边近视镜,长得既老实厚道又害羞拘谨的男子,提着一网兜的水果,就象是要坐十天半个月的火车一样,伴着一名活泼大方一身牛仔衣一个牛仔背包的短发女郎一同急急行来。这两个人,王甲王木在车上曾经见过一面。

    “啊!现在人都到齐了,齐了──你们可以出发了!”

    ※※※※※

    车要开时人才到,一向是许芳芳的特征。车上已没有座位了,杜留探出头叫:“芳──我的位儿让给你!条件嘛……一个苹果怎么样?”仔细看了一眼陪她来的人。

    “好的。”许芳芳愉快地答了一声,对伴她来的男青年挥手告别,拎着水果上了车。

    杜留占的是司机后面的第一排座位,他挪到发动机箱盖上盘腿坐下,“恭喜你!带队长!”漫不经心地望着坐在他对面的许芳芳,又看看车尾那仍然在望着远去的车的男青年,皱皱眉头。“──那小子是谁?怎么对你一副生离死别的缠绵相?”

    “哗!一!二!三!”车尾,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响起,“三”字一落,歌声齐响: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头发并不长……”

    杜留笑着瞪瞪眼睛,“吵什么吵?安静点行不?”

    领头的那个,居然是个相貌丑陋得不忍卒睹的男青年。许芳芳的脸上升起一丝红晕,回头一望,笑嗔着:“阿丁!又是你!给你──接着!”抛出一个大苹果,“行贿的来的!”

    “──谢谢你,对我的爱,一生一世也难忘怀……”

    车内随声附和的唱歌声陡然增加了一倍,阿丁接过苹果,笑着大声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要安分……呀!──我的苹果!我的苹果!别抢!”“哈!严厉打击行贿受贿,人人有责!”车尾立刻出现了一阵抢苹果的高潮。

    许芳芳这才看着杜留,脸上稍有疑惑,“你说什么‘带队长’?不是你、陈星、阿丁三个吗?”

    杜留嘻嘻一笑,“刚任命的,本次带队队长,许芳芳,副队长是我和陈星。”声音稍稍压低了点,“也许阿丁也会拿点补助吧,模模糊糊的,副厂长也没说清楚。管他呢,回去后想做人情了你多美言一两句,阿丁不是也就有了?对了,你该感谢陈星,他的一句话,你就成带队长了。想想,回去后起码不补助上百八十块的?”

    “怎么让我当带队长?我能管住谁?”许芳芳直摇头。

    “管住我还不行吗?只要把我管好了,就算你带队成功。”杜留嬉皮笑脸地说着,头一探,几乎探到许芳芳面前,“喂!别打马虎眼!那小子是谁?”

    许芳芳随意地说道:“一个朋友。”

    “朋友?哇!你恋爱了?!”杜留露出了一脸的惊奇与夸张。许芳芳瞪瞪杜留,脸却红了。杜留立刻追问:“是不是?”许芳芳不答反问:“你说呢?”杜留想了片刻,十分肯定:“不会!你要是恋爱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许芳芳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大修厂的大部分工人,毕业于折戟市技工学校,在20世纪的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中期,技工学校是很多厂矿接收新工人的一条途径。基本上从这种官办或是厂矿办的技工学校里出来,就等同于上过大学、中专一样有了一个铁饭碗。杜留、许芳芳、陈星、阿丁等这次出去秋游的人,大多数都来自于折戟市技工学校,学历待遇上等同于小中专,不同的是从小中专毕业的学生可能会成为干部待遇,但他们却最多达到以工代干的待遇。

    生活中因共同接触如“同学”、“同工作环境”而产生的朦胧爱情,永远占这一时期小城镇“自由恋爱”的主流,杜留和许芳芳的关系,在同学们的眼中,一直是“早该公开”了的“秘密”,但就象很多的遗憾之所以发生的主要原因一样,他们两人始终在“爱”与“不爱”的边缘徘徊着,那层一捅就破的纸也因为彼此都在试探着、都在犹豫着、等待着,都怕自己先表示些什么,得到的是遗憾,而结果就是:到了一定时候,再捅破时看到的往往是遗憾。

    杜留已经敏感地意识到了可能会有的遗憾──从见到有人护送许芳芳的那一刻起,但无论如何,到现在为止,他仍然有着信心。

    车窗外的风景迅速褪去,杜留看着飞速褪去的风景,鼓了又鼓的勇气,总是在话到嘴边时又缩了回去。快到郊县了,杜留心中一动,佯做是自言自语:“……快到郊县了──芳!”许芳芳望向杜留,“恩?”

    “你家就在前面吧?”

    “是啊。多时不回了,家乡很美。”许芳芳被杜留打动了思乡之情,悠然神往地说着。

    “给我削个苹果──有时间我们一齐去看看家乡的山山水水父老乡亲怎么样?”

    “好的。”许芳芳随口回答,忽然一怔,苹果拿出了一半又放回,“……给你拣个好的。”她挑拣着苹果,掩饰着心情,“……欢迎。我会是个好向导。恩……开个同学会怎么样?象这次一样,全班都来。”

    杜留看一眼各忙各的同事们,把头凑到了苹果前,“就这个吧。”按住许芳芳挑拣苹果的手,低声说:“只我和你,行不?”

    许芳芳挣了两挣,脸上红云一片,偷眼看看其他同事没有注意,才稍松了口气,娇嗔着:“喂!别霸占我的水果袋!”杜留急忙松手。许芳芳抓出一个苹果,开始深一刀浅一刀地削起来。

    “怎么样?”杜留追问着,望着那双白皙修长的手。

    “这苹果挺难削的……技术太低了,凑合着吃吧。”许芳芳注意到杜留正在看她的手,脸又红了,三下两下把削苹果的任务完成,递给杜留。“不欢迎?呀!──这么酸!”杜留一脸愁容地望着咬了一口的苹果,夸张的表情让许芳芳忍不住想笑。“给你换个梨吧?怎么样?”

    “梨?我不吃梨,不用削了。”

    “好吧,再给你削个苹果。”许芳芳又摸出了一个苹果。

    “什么好吧?”杜留不笑了,严肃地盯着手中的苹果,象是要对苹果大谈人生哲理一般,严肃地盯着苹果上的棱棱角角,压低了声音,“你知道──我很想知道答案。”

    许芳芳垂下了头,久久不语。

    杜留一直严肃地盯着苹果。

    “……好……吧。”许芳芳轻地几乎听不到地说。

    ※※※※※

    车到石坑立交桥,第一辆车忽然熄火了。

    “我去看看。”杜留探头看看前面的车,向车门走去,到了车门处停下,对车尾招呼一声,“阿丁!咱们下车看看!”

    “看什么?等会儿就好了!陈星在那辆车上呢。”阿丁从车后站起来,“我说,咱们不如下去看看买点东西。”走到车门前,跟在杜留身后。杜留大约一米七六,并不算高,可是阿丁却只有一米五五的个头。两者站到一起,倒象是一个精挑细选出来的白马王子领着一头黑猩猩。

    倘若阿丁本来就是猩猩,倒也罢了,可惜他偏偏是个人,悲剧,便由之而生;偏偏这样的丑陋外表,竟不象有些丑角明星般潜藏着动人的魅力,悲也好喜也好乐也好诸种情感呈之于外,竟无一可以使人感觉到一丝可爱之处。悲剧,便更加浓厚。杜留的相貌,并不算出众,但和阿丁站到了一起,他的“英俊洒脱”,立刻便会在公众的眼中,扩大百倍。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第一辆车前。车门打开,陈星一跃而下。他肤色较黑,身高和杜留差不多,面相令人一看就知道属于“小人”,脸型虽瘦,体格却健壮如牛,尤其是一双长腿,衬托得他仿佛要比杜留高上一头。看到杜留与阿丁后,他先向杜留露出一脸的“知己重逢、情人再会”时的笑容,对阿丁却瞧也不瞧。

    “车怎么了?”杜留问。

    “小毛病。司机说一会儿就能修好。要么……你们先走?我随后到。──芳芳呢?”

    “还在车上。怎么?”杜留指了指熄火等待的第二辆车。

    “这回来的人吧,有点儿……咳!咳!呃,有点男少女多了。我那车上,大部分都是女孩子,一个个穿得和时装表演一样,背得好象要出去七八天。上山后谁照顾她们?那么多的东西谁替她们背?我总觉得呢,应该和芳芳商量一下,看是否能说服大家,尽量轻装上阵。另外,安排一下人员动向,谁和谁一组,谁和谁搭配。你说呢?”

    “行。”杜留扭头叫:“芳──你下来一趟!”

    “我买烟。”阿丁识趣地拍拍杜留,一指路边的商贩。

    “行。快点回来。大伙一起商量。”

    阿丁点了点头,悠悠逛逛地离开。陈星皱皱眉,不屑地说:“这货除了正事上跟你瞎搅和外,还能办什么?”

    “都是同学嘛。关系都不错。老二界里他可是首位学生会主席。上班后要不是因为那件事,现在车间主任都当上了也说不定。”折戟市技工学校于1982年成立,83界和82界一界是高中班、一个是初中班,由于同时毕业,因此从这所学校里出来的人把这两界称之为老二界。杜留等人,都是83高中班的学生,他们毕业后,又有大部分学习了中专知识,在折戟市大修厂其实已经基本上都是班长、队长、大队长、车间主任级别的骨干力量了。象许芳芳现在到了厂团委任副职,已经是车间主任的级别了,杜留、陈星,也都到了大队长的级别,下一步就是升为车间主任。阿丁则惨了点,只是个班长,但在工作技术方面,早已属于有了难活时厂长也得陪笑脸的“大拿”级高手了,钳工、焊工都代表过大修厂参加省技术比武拿到过名次。杜留的说法,并不为过。

    许芳芳走来了,“──什么事?”

    “看怎么组织一下。”杜留道,“陈星的意思是──人员方面搭配不怎么合理,最好可以重新调换一下。”

    “怎么换?”许芳芳问。

    “我那车上女多男少,除了我之外就只剩下三剑客。现在是无所谓的。上山后怎么办?就算三剑客被吹捧得不知东西南北,也不可能背了所有女孩子的包吧?一群女孩子唧唧喳喳个不停,就象十万只麻雀开大会一样,我听着都直想晕倒。你们那车上,男的多点,匀过来一些,刚好热闹一下。”陈星连连皱眉,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

    许芳芳笑了笑,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开着玩笑:“女的多有什么不好?你不会也照顾几个?”

    “我可没兴趣一个人照顾十几个,被传出个风言风语的,不定得罪了谁的爱人谁的男朋友谁的追求者,闷不哈地挨上一砖头。”

    “你呀!温柔乡里不知福,还不趁机大献殷勤,博得几个女孩子的好感,再来他个‘四面撒网、重点捕鱼’什么的,精挑细选上几位?”玩笑话说过,许芳芳容颜一断,“要么我过去吧。那车上咱老二界的同学多,说话也热闹。”

    “你过去?”陈星装出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来,“天哪!且不说你过去又多个女孩子,就算只有你一个,也有人一拳把我揍得满地找牙,再狠点把我凌迟处死呢!”仿佛更恐惧地望着杜留,连连摆手,“饶了我吧!”

    “别胡说!”杜留笑着给了陈星一拳。

    “哎哟!”陈星顺势抱肚惨叫,可怜巴巴地望着许芳芳,“许芳芳救命!我再也不敢让你和我一辆车了,永远不敢了!”

    “去你的!”杜留笑着再踢一脚,陈星闪开。许芳芳笑嗔着,“别胡闹了!误正事儿!”

    两人一起停下打闹。杜留道:“我倒有个主意。咱们不是要开同学会吗?咱几个都过去,然后换下来几个美女。给我那辆车上随便安排个人负责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好负责的。老二界的都在一起,男女都好照应。行不行?”

    许芳芳看看两人,“没来齐吧?”

    “根本不可能来齐。”陈星沉思一下,掰着指头念叨,“阿丁拳、陈星脚、许芳芳的微笑杜留的刀;三剑客,爱瞎胡闹;五人团,最守节操;兰伶美酒波斯帽,名花灿放芙蓉岛……”仰起头,“恩,阿丁、我、你、杜留,三剑客、五人团、兰伶、名花、芙蓉的一个蓉,都到了,六男十二女,十八个人,这同学会只来了一小半。”

    “十八个也不少了。再加上一些关系不错的,总也凑得够三十五个。”杜留拍板定案,“就这么着。我们换下去太显眼,你换过来,带上咱那界的同学和关系不错的好朋友,我这边多批发过去几个男的,保证他们笑逐言开地过去。”

    “几个带队的都挤到一辆车上,说得过去吗?”许芳芳提出了异议。

    陈星哼了一声,“怎么说不过去?所谓‘带队’,只是领导安排而已。谁会在意这细节?再说,只能让那些领导们游览五湖四海小半个中国吃喝玩乐一应俱包,你们这种团干或中层领导坐小车在省里瞎转悠,就不许咱们坐一辆车?现在从地球到月亮,从联合国到中国,从中央到地方,谁不在利用职权谋私利?官大一级压死人!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嘛!只不过坐到一辆车里而已,谁怕谁?”

    “话是那么说,可也总有点不好吧?”许芳芳摇摇头。

    陈星眼一亮。“要不让阿丁过去吧?反正副厂长说过让他带队,后来虽然撤了,可咱们总可以利用这一条吧,谁让老秃说得不够明白呢,公家的事,糊弄一下不就完了?咱这样一做,又照顾了他的面子,又让他捞到了实惠,何乐而不为?”

    杜留摇摇头。“不太好吧?不管怎么说,阿丁和咱们也是一个班的。当年一度是咱们大伙的头儿,现在大家喜不喜欢他是另外一回事,毕竟他为人不错。而那件事的原因,也只有局内人才明白。”

    许芳芳重重地咳了一声,声音陡然大了许多。“那就这样吧!你带几个人换过来,杜留,去安排一下换下去几个。──阿丁!……哦,刚才我们商量了一下,老二界的坐一辆车……”

    阿丁刚买完烟走回。杜留、陈星都忙着打招呼。阿丁显然没听到他们的谈话,微微一怔:“──换人?”

    “你怎么买了一整条?想露营?”杜留笑问。

    “这烟不错,便宜。”

    阿丁露出了惨不忍睹的笑容,阳光下,那笑容显得尤其狰狞可厌,陈星厌恶地转过了头,许芳芳也把目光移向了一边。只有杜留仍然毫不在意地捶打着阿丁,“──呔!此路是我开,留下买路财!”从阿丁手中抢过一盒刚启封的烟,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正象杜留所说,“换人”之举,进行得异常顺利。被点到名的男性笑逐言开,争先恐后,被点到名的女性也毫不在意,服从分配。而对于车辆的故障,却无人在意。

    当然,杜留等人并不知道,灾难,从换车开始,已经向他们逼近。命运的神秘之网,从那一刻起,已把他们紧束于网内。

    ※※※※※

    大葬山的最高峰,有条据说可与黄果树相媲美的瀑布。

    通往最高峰的唯一途径,是穿越那条连绵不绝的“五连洞”。五个山洞,一条比一条长,一条比一条低矮狭小。到了最后两个洞时,干脆连灯都没安装,完全阴暗。

    这样的环境,当然只能手拉手地向前走。

    进入最后一个洞后,阿丁和仝蓉拉在了最后,山洞一片漆黑,不见一丝亮光。等待良久不见两人到来,杜留和其他同界的十五人已经有些焦急。

    “这样──我和芳芳留下来再等一会儿,不行了回去再找找看。你们先走吧。恩……陈星,你负责走最前面,在前开路,拉上两个。接着是张大为、李军、严开心,你们几个中间都间隔上两位小姐,咱们的三大名花怎么办?走最后?好,严开心,咱们的三大名花可都交给你了。有个掉头发擦破皮的,你可得想想后果。哈……就这么办吧,走吧!”

    寂静的山洞里,不时传来女孩子们的尖叫声,男士们豪勇的安慰声,彼此间仿佛都觉得回到了数年前,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山洞崎岖不平,时有积水青苔,容易滑倒,有些地方山岩突兀,必须通力合作,声声的“小心”渐不可闻后,杜留才看看许芳芳,“咱们也走吧?我看他们很快就会来的。”

    许芳芳略有些不安,“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仝蓉的身体素质不怎么好,丁大大这个人,又……”她忍住了已经到嘴边的话,神态间却更为不安了,“你看,会不会出事?”

    “我知道你的意思。”杜留笑着摇了摇头。“你放心好了。绝不会出什么事的。他和黄紫兰之间的纠纷,早就过去了。‘兰伶美酒波斯猫’这些人,哪一个是好惹的?咱们也都是同学了,当年‘波斯猫’三个媚眼就让三剑客差点反目,来个‘割袍断义’的好戏、打了个你死我活的,这你也不是不知道。黄紫兰也没少……”也忍住了下面的话。他停了一会儿,见许芳芳依然有些耽心,便宽慰道:“其实,以我的观察,当年并不是阿丁爱上了黄紫兰,而是黄紫兰喜欢上了阿丁。他当年是另有所爱。”

    “另有所爱?”许芳芳疑惑着,“他还能喜欢谁?──他好象每一个都爱过!有一阵子,对我还大献殷勤呢。”

    杜留不觉失笑,“我说你们这些女孩子呀!怎么就喜欢自作多情呢?自作多情也不挑个好点的。人家就主动和你们多说了几句话,多露了两个笑脸,就以为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也太无聊了吧──是不是?”

    许芳芳沉下脸,“走!……仝蓉要出事了,你负责!”

    杜留急忙陪着笑脸,“你放心好了。我看人是不会错的。不经允许,阿丁敢妄动仝蓉一根指头,你就把我的心挖出来。”

    “挖你心有什么用?”许芳芳微显嗔色。

    杜留立即嬉皮笑脸地接道:“这可是一颗写满爱的红心呀!”

    这个时候,阿丁和仝蓉已经到了第四个山洞处。

    山洞低矮狭小,不见一丝的亮光。阿丁坐在洞外抽烟。他的面目冷漠,上午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竟显得有些凄凉。不成比例的五官长满了青春痘,更显得他既凶恶又可怕。看到仝蓉走出第三个洞后,他踩灭了烟头。

    看到他,仝蓉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惶恐不安。她清秀的面容略显迟疑之色,黑色高领秋衣显出别具女性着美的体态,白色及膝短纱裙掩不住肉色丝袜内光滑裸露的长腿。她的肤色白皙的令人不敢相信她是黄种人。大大的眼睛中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呈现着楚楚可怜的微惧之意。一见阿丁,猝然住足。

    “你……”

    “我歇歇。”阿丁淡然地说着,钻进了山洞。

    即将出洞时,一方岩石挡住了去路。杜留停了下来。

    “──芳。”

    “恩?──怎么不走了?”

    “歇歇……”杜留仍握着许芳芳的手不放。但他的手却有些颤抖。“我……我想,想问……你……一件事。”杜留好不容易说完了这句带着颤音的话,手心已经浸满了汗水。许芳芳挣了两挣,没挣脱。她沉默片刻,细声道:“……你,说吧。”她已经意识到了杜留想说的话,她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了。

    “那个男孩子,你……是不是……你们……”口才一向流利的杜留,在面对爱情之迷的即将揭示前的刹那,也不禁紧张地象个刚学中国话的老外般吃力。

    许芳芳沉默了片刻,黯然地摇了摇头,声音中充满了酸楚之意,“杜……别问了。还是走吧。”她的声音小得几乎无法听闻,停了片刻,抬高了声音,“……走吧,都在等我们呢。”

    “芳!你在逃避!逃避不是办法!”杜留有些激动。“你回答我!假如你们真地已经恋爱了,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你们真能幸福吗?芳!”他一声声地说着,许芳芳只是沉默着。杜留一把抓住许芳芳的另一只手,“芳!我知道你喜欢我!你也知道我爱你!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我……”

    “告诉我呀!”杜留抓紧了许芳芳的两只手,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紧了近在咫尺的那对眸子。昏暗的山洞中,四点荧光对视良久。终于,杜留吼了起来,“我们相互了解!数年来早已是心知肚明!你为什么要变心?因为什么?他比我有权?有钱?有地位?比我帅?比我高?不!这些世俗的东西,不该使你也陷进去!为什么!你才从车间调到厂团委不到三个月!三个月前我们还无话不谈,相互了解!三个月前我们还都把对方当作永远的另一半,只差表白的那一句了!不!你不可能在短短三个月里就喜欢上另一个人的!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男儿有泪不轻弹,杜留却已落下了眼泪。

    他哽咽着,“……我居然都不知道你改变了主意来参加这次郊游!我居然不知道你有了新的朋友!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许芳芳黯然地扭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都过去了。别再提了。好吗?”她的声音也哽咽了。“杜,我们都不小了。不再是小孩子时候了。都有选择的权利的。你明白吗?何苦……?别问了。问了又有什么用?──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就不要再提了。我们还是好朋友,好吗?”

    ※※※※※

    ──当你意识到女孩的美丽时,美丽,也就变成了压力。

    ──当你意识到男孩的可怕时,可怕,也就变成了威胁。

    现在,仝蓉已经意识到了可怕。

    在这黑暗的,不见天日的山洞中,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传说。

    传说里,丁大大追求黄紫兰未成,武力威胁,欲图不轨。适值丁大大的情敌、黄紫兰的另一名追求者、如今的丈夫──据说是有名的一个黑社会中人──赶到。两人大打出手,丁大大却只敢避而不敢还手。最终,丁大大跪地求饶才算了事……

    这个传说未必属实,可是只“欲图不轨”这四个字,就足够威胁着所有与他接近的女性。曾经有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几乎所有知道这消息的女性,都对丁大大退避三舍,不敢接近。这两年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逐渐淡忘了这件事情,丁大大才又逐渐有女性敢于和他单独相处。

    但现在,在这黑暗的山洞中,在这只有两个人的地方,这传说,又开始威胁着仝蓉。

    她缩回了已伸出的,与丁大大右手相碰的左手。

    她的心在狂跳着。但她却不敢露出丝毫的畏惧之情。

    然而,在手缩回的刹那,仝蓉忽然不怕了。

    在这刹那间,她已经回忆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这些回忆,使她相信阿丁──丁大大!

    “你出得是哪只手?”阿丁问。他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出的是左手。”

    仝蓉垂下了头。

    ──当然,阿丁是在说假话。

    ──在过去,他已经说了太多的类似情况的假话。

    “我也是。”仝蓉低声说着。就在这一刹,埋藏了数年的感情再不可压抑。她的心里涌出了无尽的酸楚,而对前面带路的,只能看清模糊身影的丑陋的阿丁,也再不觉得害怕和羞涩。

    ※※※※※

    泪,滚滚而落。女孩子的眼泪,似乎总比男的要更容易流。但许芳芳却猛得一甩手,挣脱了杜留的手,拭干泪,一甩头。“走吧。”

    她的样子,象是已经摆脱了痛苦,坚强起来。

    也或许,是因为她的心中已经没有了爱?

    杜留近乎绝望地又抓住了她的手,痴痴地望定了她,“芳!你总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吧?──他在哪儿工作?叫什么?”

    许芳芳的声音冷漠了。“杜留。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好吗?就让它过去吧。如果你一定要问。我想告诉你也没有必要。但是,如果你一定要问为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她的声音里,又有了种痛苦。

    “……过去,我向你暗示过不下三十次。就是木头也能看出我对你怎么样。可是你呢?却好象比木头还要木!至于我们,是老套的父母介绍。相识后,每当我最需要人陪伴于身边时,他总会默默地出现。对于他,我不是爱。而是感动。”

    “──感动!你明白吗?!”许芳芳激动起来,“你要知道,我是个女人!女人最可悲的一点,是不能被感动!女人是不会去伤害感动她的人的心的!无论将来我是否会、是否能、是否可以,无论将来我幸福与否,我都会因被爱而平凡一生的!我们不是小说中的人物,罗曼蒂克的爱情在我们这样的平凡人身上,是很难找到的!我们必须现实!有了爱,一生还有何求?没有爱,一生求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可是,爱是什么?……我们都已不小了!我们已经长大了!在我们的生活中,已经有了家庭的负担、未来的人生,我们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只知道学习和玩恋爱游戏的学生了!不再冲动,不再幻想‘罗曼蒂克’,是每个人必然要走的一步,是一个人的成熟!”

    “对于你,我只希望:将来,你不要再去伤害另一个女孩子的心了!不要再到势成必然后才知道后悔!记住:每一个曾经深爱过你的女孩子,都有可能会移情别恋!因为,女孩,是不能拒绝一个深爱着她的人的……”

    “……好了。我们走吧。杜留,离开这里。我们出去吧。等你平静了,你就会意识到,你现在的伤感,不是真的。你只是仍然在玩耍,你只是以为我是你的,而现在却失去了我而已。任何女孩子都是敏感的,每一个女孩子都能清楚地知道谁是爱她的谁是不爱她的!”

    “杜留!清醒点!你不可能幻想一个人会毫无条件地执著地爱上一个不爱她的人一生的!你也不可能让一个你根本没有真正爱过的人等你一生的!这就是答案。真实的答案。你明白吗?”

    “不!芳芳!我是爱你的!你弄错了!我一直是爱你的!”杜留再次紧捉住许芳芳的手,“芳芳!你听我说!爱一个人、真正地爱一个人,反而是很难说出口的!我不是不知道你暗示过我,但我更怕的是我自做多情反而失去了你!相信我!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忘了那个人!我们不要父母介绍,我们早已熟悉了这么久了!你知道我爱你的!”

    “放手!──你放手!”许芳芳大叫一声,甩开了杜留的手。杜留吃惊地后退一步,呆呆地看着许芳芳。

    许芳芳凄然一笑,“──也许吧。就算那是真的。但已经晚了。杜留,回去后我就要订婚了。时间都已经选好了。在你和他之间,我只会选择他的!──你不出去,我走了!忘了这一切!”说着话,许芳芳已经逃命般爬上了岩石,走出了洞。

    杜留呆了一会儿,也爬上岩石,走出山洞。

    眼前是兀立的山峰,正有一道飞泄而下的瀑布。

    瀑布从山颠流下,汇杂着更多的山水。不知怎的,竟会发出震耳欲聋的水声。水声吞噬着一切,刺目的惨阳在瀑流上汇出几道绚丽而凄凉的彩虹。

    山顶的景色,也不过如此。

    瀑布前的人们,在欢笑嬉戏着。杜留的心中,却充满了伤感与失落。

    二、秋霜之后

    右边的山洞,只能低头伏身向前走。有些狭窄之处,甚至需要挤过去。在前面探着路,阿丁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儿。“蓉……”

    这同时,仝蓉也开口了,“喂!”

    两人沉默片刻又推辞几句,仝蓉迟迟疑疑地问:“他们说……那件事……是,是真的吗?”阿丁怔怔,久久沉寂,也不知静了多久,才低沉平静地说道:“关于我的传说,太多了。‘他们说’的‘那件事’,是指得哪件?”

    “算了……走吧。”仝蓉叹口气。她知道阿丁在装糊涂。

    前面是不能走的了,阿丁想。他沉默一下,“仝蓉。我知道你想问的是哪一件事情。不错。我无能、自私、软弱怕强、色、胆大的只会威胁女孩子。──所以,才会在往日的同学中,成为最不受欢迎的一个。”

    他的声音里,含蕴着一种压抑着的凄凉和痛苦,仝蓉轻轻叹了一口气,轻声说:“其实……我觉得,那时兰兰并不是不喜欢你。只是她父母不同意。……她的男朋友不好,但你不该只责怪她、又不敢为她打架。”她天真地安慰着,“你不知道,女孩子,都很虚荣的。都想找一个可以保护她的人。如果你当时敢动手,纵然打不过,兰兰也不会因此而喜欢他……你看兰兰结婚的时候,哪有一点的笑容?”

    “也许吧。”阿丁苦笑。

    人就这么奇怪。最初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女孩子们见他就躲是因为传说里的他“持刀威胁、欲图不轨”,可是到了后来,大家更看不起他的,反而变成了他的不敢动手打架、最后跪地求饶一事上。

    ──也许,当初如果打架了,大家反而只会怕他而不至于鄙视、厌恶他?

    仝蓉细细地又说话了,“都是同学。大家也都知道你练武。咱们那一界里,顺口溜的第一句,就是‘阿丁拳’,可谁也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刻……”

    阿丁默然。他继续向前走去。仝蓉象个小尾巴似地跟上。

    “黑社会里的人,也并不可怕。男孩子,要有男子汉的气概,大不了打个头破血流的,谁还敢真地杀人?”仝蓉依然天真。

    阿丁苦笑。“我是不敢动手。”

    “可我总觉得,你不该是这样子的。记得有一回……咱们全班去野游,路上遇到了持刀抢劫的几个匪徒,只有你敢冲上去,都打了半天了,陈星和杜留才敢上,你们三个的顺口溜,就是这样来的。你和兰兰之间,应该是有缘故的……”

    阿丁漠然淡淡然,“都过去了的事,还提它做什么。”

    “……再说,这件事也只在咱们同学中有流传着,其他的人几乎都不知道,不耽误你再爱一次。你为什么……还不谈?你要知道,女孩子们,是等待着被‘追’的。就算一个女孩子喜欢你,她也不会……不会说出来。”仝蓉的声音,到了最后,忽然细不可闻。

    阿丁的心里一阵狂跳,话到嘴边却又缩了回去,强笑道:

    “追了也没用。有些上天注定了的东西……是无法改变的。……得拐回去,走错路了。”

    ※※※※※

    静静地缩在一隅,杜留那老成持重的面上,呈现出一种无法压抑的痛苦。欢笑的声音传入耳中,更加剧了他的忧伤。他喃喃自语着,“秋天……秋霜……秋霜之后,我孤独地失恋……”一首“诗”突然跃入脑海,他摸出了纸和笔在纸上写道:

    从梦中醒来才忽然发现夜幕扼杀了所有的多情

    枫树回光返照献出最后一片血红

    希望打动

    你渐去的冷漠

    可是注定的,再不会改变,所有的努力,都只是

    枉然

    秋天秋霜之后,我孤独地

    失恋──《秋霜之后》

    ※※※※※

    前面就是石壁了。一根火柴燃尽了,只剩下阿丁那刚燃起的烟的烟头,在放着微微的红光。窄小的路,要想返回,就只能由仝蓉在前。仝蓉却不走。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以前,咱们坐同桌。考试时,你偷偷传纸条给我,后来纸条让别人拿走,被老师发现了。你充英雄,结果,那门课没有结业。还有一回,陈星把我的卷子拿走,还回来时放到了你的桌子上;你要给我时刚好又被老师发现,你却……”

    阿丁的心里浮现出无限的温馨。他静了一会儿,强装出冷漠,“有么?我不记得了。”

    仝蓉幽幽地叹着气,轻声细语就象在阿丁的耳边说话。

    “有些时候──有很多的时候,你总喜欢把事情往自己的身上揽,能得到什么呢?一两句私下里的‘够朋友、够义气’,能换来真心的感谢吗?知道真相的,又有几个?可你……知不知道,那些对你说够朋友、够义气的人,往往在事后,反而会笑你是傻子?”

    阿丁扔了烟头,心中升起了一阵阵的酸楚。“……走吧。”

    仝蓉向前走去。“记得……是第二学期吧。谈恋爱的人突然增多了许多。别人疯传着你在追我,你就傻乎乎地跑来问我,‘听人说,我在追你,有这事儿没有?’我说,‘没有。’你就高兴地走了。但不久后,又有谣传,说你向我挑明了,被我臭骂了一顿。老师开始调查这事,问我。我害怕,不知该说什么好。你却说,‘是真的。’替那些造谣者说了话。替我解了围。可是,众口铄金,你都承认了,那还能有假吗?……结果,你被记过。”

    阿丁淡淡地说:“记不得了。可能我当时真地追过你吧。总之说起来我‘追’的人也不算少了—据说所有的女同学我都去‘追’过呢。”

    仝蓉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其实……那些谣言,都是……我放出去的。”

    阿丁一怔。苦涩的笑意不觉涌现。但在这漆黑的山洞中,又有谁会明白他心中的苦涩?

    他没有说话。

    有些明白太晚了的事情,也的确令他再无话可说。

    “──刚才,……你出得,不是左手吧?”仝蓉问。

    当然不是。虽然仅仅是指尖相碰,阿丁依然知道仝蓉出的是哪一只。他很想告诉仝蓉他只是顺着仝蓉的意思而已。可是话到了嘴边,却终于忍了下去。

    “怎么?你出的是右手?──带错了路,不好意思。”

    他非常平静地、非常平淡的,又一次把不算是什么责任的责任,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一次,也和以前的一样,不是充英雄,而是个性使然。尤其是,既然已经走错了路,就不能让这个错误,成为仝蓉的歉疚。

    ※※※※※

    此时,陈星正阅读着风景点的传说介绍。

    大葬山山顶,并非真正的山颠。

    由“鬼斧神工五连洞”出来后,变算是抵达了最高峰。但在这地势较平的弧型峰顶,却多出了一个高约三十米的峰尖。瀑布从峰尖上流下,峰尖中不少岩石的缝隙中也渗出水,汇入瀑布中,致使瀑布越流越宽。因一面是瀑布,一面是悬崖的缘故,旅游者最多可以到达的地方,就是这瀑布前的大平台处。

    至今为止,还没有听说过有爬到峰尖上的人。

    落差三十米的瀑布,水流并不算宽,声势却极其惊人,在瀑脚──五连洞外的山颠大平岩上,有一深潭。

    两块大木牌一左一右地竖立于潭前,一块写着“泪瀑”两字,一块写着“神龙潭”三字,分别介绍了瀑布和深潭。

    泪瀑

    泪瀑,原名天神泪。传说大葬山是天神之墓,峰顶之峰为天神碑。碑代表着亡灵的眼目,由此流水,故称天神泪,亦名泪瀑。

    “泪瀑”由“天神碑”内渗出,天神碑-峰顶之峰暗通天河,为悬河泄口,储水量可比五湖四海之总合。数百年来,当地人从未听说过泪瀑断流之事。

    据研究,其水源应来自于地下,因山势构造奇特,形成了一种大自然水泵的奇异现象,所以瀑流多年如一日。

    泪瀑落差三十三米,最狭处宽不到一米,最宽处达十八米。犹以瀑源为两股水流下泄九米后突然变宽并逐步融为一瀑而令游人称奇。该瀑奇异处尚有三点:

    一、男子观瀑可于阳光下见七道彩虹映于瀑流;女子却最多能辨别出二十余道。

    二、瀑源单日左流迅急,双日右流迅急;每逢清明节前后数日观瀑时,瀑源或为两流汇一流,或是分为四股。

    三、乘飞机观瀑时,可额见瀑布又神龙潭倒泄的异象。

    神龙潭

    神龙潭,一名毒龙潭。潭水冬暖夏凉,是饮用、洗浴的奇佳水质,取潭水以及山上木薪烹茶,不亚于世间任何名泉。潭水内含有多种矿物,对关节炎、皮肤病有特殊疗效。传说女子取水洗浴,有增白、润脂的神奇效果。潭深仅三米,潭水清冽。面积越一百平方米,潭内无鱼。

    传说此潭为天神降服毒龙后的汗液汇成,故天旱不干、涝而不溢。据研究表明,潭底有多孔质岩石,便于渗水,随瀑布压力而自行调节,故尔不干不缢。

    清明节前后数日,潭水中含有毒性,可除蚊蝇害虫,游人万勿于此时取潭水饮用或洗浴。

    介绍的十分详细,却令人难以相信。陈星不觉回忆起上山时对大葬山的介绍来。

    大葬山

    大葬山,远望如坟墓,传说系天神亡后的陵墓,又玉皇大帝、东青灵帝君东木公、西金元王母西王母、原始天尊、太上老君、西昆仑度厄真人、九子鬼母等七位神灵督建;又如来佛、药师佛、阿弥陀佛、弥勒佛、燃灯古佛、观世音菩萨、地藏王菩萨等佛门神圣构思筹建;又七百七十七名天兵天将、五百罗汉合力建造。山腹中空,腹内道路错综复杂,宛若迷宫。

    据研究,大葬山为燕山造山运动后期产物,地底一千五百米到一千八百米下埋有古潜山,估计其内蕴涵有不亚于任丘油田的高产原油。

    据地质学家勘测,大葬山下可能有大量地下溶洞,但洞口至今还未被发现……

    现在,他已经看完并记住了景点介绍的内容,并自信只要还在旅游,这些介绍中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倒背如流。

    对于介绍中的大部分东西,他都只有两个字想说:迷信!但无论是得出什么样的结论,他的“自我约束五准则”已经再次做到了。

    ──准则一:对于陌生的环境,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到最多的资料。

    现在,他开始真正放松。

    山顶的人很多。人们大多集中于潭前。然而,人再多也总觉得很空寂。山岩上,陈星眺望远方。从这里可以看到绵延不绝的林木,延向看似不远的大石山山地;两山相距有数十里,山与山之间林木苍苍,猛一望去,两山就似一处风景点。

    事实上,大石山多年前就已经很有名了,尤其是大石山的森林公园,道路好走,树木品种繁多,林中溪流静静流淌,自然形成了许多的野营胜地。尤其是夏季七月最酷热时,野花遍地,份外芳香,溪流中盛产一种据说是从大石山地下河中涌出的银鱼,极其好吃。而林中空气清新、气候宜人,又是避暑消夏的好去处,所以折戟市的老干部疗养院就建立在大石山森林公园里,大部分的折戟市游客都去过大石山,甚至去过数次。而大葬山却是近两年才开发的风景盛地,主要的景点其实说白了就是五连洞和泪瀑。在异常难走地穿过了“鬼斧神工五连洞”,从洞口出来的刹那,当看到飞泄而下的瀑布时游客自然而然地产生出一种无法形容的震惊感,这就是大葬山的卖点所在。至于所谓的大葬山传说,以及泪瀑、神龙潭的所谓传说介绍,在陈星看来,无非是一种骗人的把戏而已。

    登山秋游的人,似乎只有他们。七十余人找来找去也找不到一个陌生的面孔。但找不到更好,陈星一向不喜欢看到太多的陌生人。

    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视着,一个个跳跃的思维快速地涌现出来:

    ──杜留的背影,看来十分落寞。许芳芳的面上,也难见笑容。这两人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同学们这些年来越来越难凑齐了。这次的同学会,只到了十八个。下次呢?

    ──丁大大这小子跑哪儿去了?

    ──黄紫兰结婚后,倒变得端庄了点。真不知她当年是怎么看上阿丁的!象她这种人,阿丁用得着持刀威胁要强暴吗?恩,不过也说不准,那种丑样,大概就是母猪见了他也要自卫的,他除了强暴外,是没法和任何女人上床的。

    ──仝蓉?她好象很有心事。她还在暗恋阿丁?丁大大这种玩意儿,居然还真有人会喜欢他。仝蓉这丫头,也真是疯了。

    ──周伶俐的那双长腿,好象更出色了。看了这么多女人,还真没一个人能够在美腿上强过她的。她什么时候学的伶俐一点,向我投投怀、送送抱?

    ──三大名花,这次是勉勉强强地来了,下次再有同学会,恐怕是请也请不到的了吧?韦依依还是冠军吧,单凭她那中国人长不出的豪乳,也就没人能比。朱倩和安莹莹,谁能评得上亚军?还是春兰秋菊、各有千秋?朱倩要艳一些,气质上也属于冷艳型的,让她和黄紫兰换换,当老雷的老婆,顺便再当当女飞的头头,倒还真象港片里的黑社会大姐大形象。安莹莹呢?要柔些,顺从一些,象柳条随风舞一样,抱在怀里一定滋味不错。

    ──张大为、严开心、李军,这三剑客和三“贱”客有什么区别?除了会瞎胡闹、在女孩子堆里打转转、被当条狗一样挥喝着外,还会什么?

    ──吴小慧、关雯、余冰、杨洋、冷默默这女子五人团,还在遵守着单身女子的可笑盟约吗?如果收服了其中的一个,其她的会不会也跟着陪嫁?要收就得收吴小慧,这个牙尖嘴利一句话就能把人噎死的臭丫头!

    ──真要选择的话,还是应该挑选许芳芳。不说别的,单凭她那谁看了谁感觉亲切的微笑,谁看了谁觉得是自己不懂事的小妹妹的微笑,就可以在任何环境中博得任何人的好感。也有一定的组织能力,将来的前途是无量的,现在都已经是团委的生活委员了。选择了她,总能助我官运亨通吧。可惜,杜留这小子……

    ──哼!杜留!什么时候拿硫酸泼到你的脸上,看你还怎么招惹女孩子……

    人心难测,陈星那瘦而多变的面色与表情背后,隐藏着汹涌的波澜。他转头眺望着远山,心中却迭换出一个个女孩子的容颜、身躯。他按了按藏在腰间的自制匕首,面上忽然浮现出冷酷的笑意。

    ──准则二:出门必带防身器械,以备不测。

    远方的山峦与地平线的交界处,隐隐闪现出一道弧光。

    瀑布震耳欲聋的水声中,也似夹杂着一种沉闷的异音。峰尖的水流忽然减小了许多。

    但他没有注意;在山上游玩的人们谁也没有注意。

    谁也不知道──厄运,正悄然逼近。

    ※※※※※

    “什么时候走?”

    听到故意放重的脚步声后,杜留收起了纸和笔。他仰头看看走来的陈星,也不管他是否能听到,淡淡地问。

    “回去?”陈星抬腕看看表,大声说,“才一点种──早着呢!”瀑布的水声使他的声音显得并不算很大,杜留招呼陈星坐在他身边,“已经不算太早了。下山得两个小时,在山道各处都要照相、留影,比上山要慢得多。预计是大葬山-大石山,大石山的景点多而分散,日落最有名,在森林里野餐一向是那里的保留节目,别有一番情趣。而且那里的配套设施也完善得多,安全的多。”

    尽管心中一片伤感,杜留依然没忘了自己的责任。他指着那些已经收拾行李准备下山的人。“你看,现在兴致高的就只有咱们这老二届的十几个人,少数服从多数,我们不能再搞特殊化了。”

    “芳芳怎么说?”陈星回头看一眼在远处强颜做笑的许芳芳,“怎么?──你们好象闹别扭了?”

    “没有。”杜留强笑,“你去问问她的意见吧。”

    陈星体谅地拍拍杜留,点点头,向许芳芳走去,转身的刹那,面上不觉浮现出一丝不宜察觉的笑。许芳芳坐在塑料布上,正和仝蓉、周伶俐、黄紫兰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面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僵硬。这里离瀑布较远,水声对说话的影响并不是很大。“芳芳,来一下,有点事儿。”陈星伸出一只手,把许芳芳拉起来,两人一同走到潭边,避开人群。

    瀑布的声音又小了点,水流也小了不少。但两人谁也没有注意。

    “什么事?”许芳芳问。

    “是这样的。现在意见不太一致,有些人想提前下山,早点赶到大石山,你是带队的,拿个主意,什么时候走。”

    “带什么队呀!……你和杜留拿主意就行了。”

    “杜留的意见是,早点走。”

    “你呢?”

    “我?我是这么想的,咱们这老二届,还没玩儿够,大石山也去过不止一次了,那么多的景点,无非就是野炊吸引人点,到时候大家天黑了以后直接在那里野炊露营也没什么关系。还是让大家玩儿够了再说。毕竟,这是由咱们几个发起的同学会,和大伙儿在一起,总也显不出同学会的意义来。咱们有两辆车,让其中的一辆去大石山,愿意走的挤挤也就坐下了。留下一辆,可以有个缓和余地。至于那些走的人,随便安排一个人照应一下就可以了。比如我们车间的小王。让他带队负责,他和副厂长有点私人关系,来的时候那辆车就由他负责,回去后也能说得过去。分厂也不在乎几个带队的钱,具体情况具体带队嘛,所谓带队不带队还不是上面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了的?对不对?”

    “……这样──我征求一下意见再说吧。”许芳芳说着,向陈星点了点头,走向了大致聚集于一起的同学群。

    “领导”的到来,无疑使正在打闹的热闹的三剑客和五人团有些兴致稍减。

    “走什么?谁想走谁走!还没合影呢!”关雯说话象在打机枪,抚了抚乱发,娇嗔:“张大为!再不让我刮鼻子,我们女子五人团可就要联手了!”张大为眨巴着绿豆小眼,“是你输了,凭什么要刮我鼻子?我们三剑客就怕你们五人团了?”

    “合影?呵呵!”严开心咧开几乎要咧到耳朵边的大嘴呵呵傻笑着,捅捅身边的杨洋,“杨洋等会儿咱俩单独合影,你敢不敢?”杨洋“通”的给了严开心腰间狠狠的一拳,“好啊好啊!你趴到地上,让我踩着你脖子!”

    “生活委员!生活委员!”李军高举着右手,“我要发言!我要发言!──你得关心一下我的个人大事吧?给介绍一个行不行?咱没别的要求,你看着满意就可以!”

    余冰搂着冷默默,偏头望着许芳芳,“看!我们的冷小姐又迷上一个白马王子了!你看这一段多感人!来!看看!……男主角马上就要死了,这才知道女主角喜欢他……喈……冷小姐都流泪了。”冷默默红着眼睛推了余冰一下,哽咽着,“笑什么笑!”吴小慧看看许芳芳,抿嘴一笑,低下头继续铺开扑克牌算命。

    三大名花,都身着超短裙,正在试用着彼此的唇膏,更换着饰物。“走不走?”许芳芳明知没什么希望,也得问。

    “随便啦,你是带队长,我们服从分配的。”韦依依爱理不理地瞟了许芳芳一眼,转头看着朱倩。“这唇膏是假的耶!你买亏了。”朱倩瞪大了眼睛,“怎么会呢?我嗲地刚从法国捎回的。”

    “是从三十五美圆专柜买的吧?”

    “是呀!你怎么知道?”

    “被坑的人太多了,那专柜并不是指每一件商品价值为三十五美圆,而是说一个专柜的所有种类都拿齐了后只需付三十五美圆。──当然,你只拿一种一件,也是同样的价格。”

    许芳芳再也听不下去,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嗲,一个比一个“娇”,也许男的会觉得是种享受,可是让她听着,简直就是一种酷刑。

    问了一圈,只好回到原地。

    周伶俐眨动着充满水雾的大眼睛,象是想勾引男人一样地看着她,却不发表任何意见。黄紫兰摇了摇抬头,“都正热闹……”唯有仝蓉问:“芳芳,别人都想回了吗?”

    ※※※※※

    回到了潭边,陈星仍在等候,杜留也到了。见她走来,杜留转望潭水,佯做不知,陈星露出